第94章
“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葛大嬸看著馮鈺移不開眼。
馮鈺就大大方方地坐到他們身邊,讓二老把他好一通瞧。
葛大叔在旁邊用眼神描繪著他的麵容,喃喃道:“這眉眼像咱家囡囡,但是整體輪廓應該是像他爹那邊。”
葛大嬸連連點頭,這會兒才拍著腦子道:“頭一回見麵,忘了給乖孫準備見麵禮了。”
馮鈺立刻搖頭道:“能和外祖團聚,就是孫兒收到最好的禮了。”
後頭葛大嬸又看到了旁邊的顧野,歉然道:“半年不見,小野真是長大不少。這要是路上遇見了,我肯定是認不出了。”
顧野立刻上前和他們行禮,打招呼。
顧茵雖然早就離開了碼頭,顧野也不怎麼往碼頭去了,但逢年過節,顧茵時不時都會帶顧野去走動一下。
所以葛家二老也算是一路看著他成長到現在的。
葛大嬸忙把他拉住,說:“咋還這麼客氣,讓阿奶好好看看你。”
顧野就乾脆坐到馮鈺身邊,兩人一道坐在葛家二老中間。
倆孩子從前就是朋友,眼下有了共同的長輩,關係自然更進一步,尤其葛家團圓還是顧茵的功勞,那自然是親上加親。
後頭葛大嬸問起馮鈺愛吃什麼,愛玩什麼,就這麼說說聊聊的,外頭的天色就已經黑了下來。
到了要分彆的時候,葛家二老依依不舍地把葛珠兒和馮鈺送出後院。
葛珠兒心裡也難受,她才和父母相見,但下次見麵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前頭被馮鈺一打岔,葛家二老才沒接著問她婆家的情況。
此時看她一臉糾結,葛大嬸和葛大叔對視一眼,就已經猜到了一些,而後葛大嬸開口道:“我和你爹頭一回上京,可要在這裡到處看看。萬一在這裡待高興了,說不定就不回去了。到時候咱們相見的機會多得是。”
葛珠兒這才好受一些,臨分彆前,葛大嬸又低聲叮囑道:“囡囡,爹娘雖沒有什麼本事,但你要記住。現下你是有娘家的,有娘家人的,在外頭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千萬不要藏著掖著,知道不?”
葛珠兒差點又要落淚,像小女孩似的吸著鼻子,連連點頭。
顧茵送他們母子出去。
葛珠兒對著她自然又是一番致謝。
顧茵這兩天不知道聽了葛家人多少聲感謝了,就笑道:“都說了是我前頭承過葛大嬸的情,在碼頭上多受二老的照顧,都是我該做的。往後咱們也彆夫人前夫人後的,我小姐姐幾歲,就稱你為姐姐。咱們姐妹相稱,再謝來謝去的,可就生分了。”
葛珠兒擦擦眼睛應了一聲,又喚她一聲妹妹。
“我還得麻煩妹妹一件事,我家裡的境況你應該是知道的。”葛珠兒咬著唇,歉然地道:“我回去後就會和將軍說尋到父母的事。但家裡我並不能做主……爹娘初來乍道,還未麻煩妹妹照顧他們幾日。但左右就是這幾天,後頭我一定自己安頓他們。”
顧茵忙說不麻煩。
是真不麻煩,家裡住那麼大個宅子,安頓葛家老夫妻還真就是飯桌上添兩雙筷子的事兒。
而且平時家裡大大小小都在忙,就王氏在家陪著武重,二老雖然不說,但肯定覺得冷清。
眼下許氏母子和葛家老夫妻來了,王氏可得勁兒了。
想到這裡,顧茵忍不住笑道:“我娘是個愛熱鬨的,就是姐姐不說,我也要讓葛家叔嬸在家裡多住幾日。”
葛珠兒心中溫暖熨帖,拉著顧茵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麼。
到了門口,顧野拉住了他娘,解釋說:“娘彆送了,讓馮鈺他奶的人看到,珠兒姨母和馮鈺都要吃掛落。”
顧茵還不知道顧野和馮鈺被秦氏的眼線逼著,打遊擊似的換接頭地方的事兒,聞言便立刻站住了腳。
但這也給顧茵提了個醒兒——葛珠兒在馮家的日子,怕是比她想的還難過。
她看著並不像是貪戀富貴的人,過著這種如同扯線傀儡一般的任人控製的生活,多半還是因為……
顧茵的目光落到馮鈺身上。
她最後歎息了一聲,低聲道:“妹妹勸姐姐一句,人活在世,先得是自己,然後才是彆人的妻子,孩子的母親。”
不再方便相送,葛珠兒和馮鈺走出食為天,坐上了自家馬車。
葛珠兒仍在回想著顧茵方才那句話。
道理她都懂,隻是馮鈺才十歲。
她正兀自沉思,卻聽馮鈺開口道:“姨母方才那話說的真好。”
葛珠兒問道:“你真的這般想?”
母子倆從前都未聊起過這個,但馮鈺聰慧,早就猜著母親這般委曲求全是為了自己考慮,便點頭道:“自然。不過我知道母親最在意我,怕是做不到這般。但其實若是為了我,母親才更要先做自己。兒子看母親委曲求全,心裡自是比刀割還難受。總之母親想做什麼就去做,我是府裡的嫡長子,您不論做什麼,我都不會受到影響。”
葛珠兒搖頭說他傻,“你現在是嫡長子,可若是我遭了你祖母和父親的厭棄,你父親有了其他的妾室,甚至停妻再娶,有了其他的嫡子。到時候你沒有我在身邊,你知道自己要麵對什麼嗎?”
馮鈺抬了抬下巴,“母親就這樣看輕我?”
葛珠兒說當然不是。
馮鈺便接著道:“兒子四歲習文,六歲習武。不論是在軍營裡的,還是後頭祖母請的先生,都對兒子讚不絕口。同輩之中再無敵手……”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忍不住笑起來,“當然這話不能在小野麵前說。那小子鬼精鬼精的,身上也帶武藝,就是比我小了幾歲。若是同輩,我就不能這麼說了。”
“總之,我有信心不遜色於任何人家的孩子。即便真如母親所說,父親和祖母偏疼其他孩子,我自己也能立起來。從文也好,從武也罷,總有我建立功勳的地方,我也不稀罕什麼世子之位。”
葛珠兒又是眼眶發熱。
失散多年,難得團聚的父母方方麵麵都為自己考慮,還有這麼個有本事、有心氣兒的兒子,她真要是再立不起來,真是不配有這麼些家人!
母子二人回到魯國公府,葛珠兒這次沒有直接去給秦氏回話——因為出府去的理由本就是瞎編的,且顧茵對她們全家有恩,她更是不可能做出對顧茵不利的事情,打探什麼食為天的商業機密。
去了她說不出個所以然,肯定是要挨秦氏一頓痛罵。
她便借口喝多了酒,讓人去給秦氏告了罪,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沒多會兒,馮源從外頭回來了。
他是個孝順兒子,每日回家第一件事不是看妻子兒子,而是看年邁又還在稱病的親娘。
從秦氏那裡出來,馮源自然又聽了一通關於妻子的抱怨。
到了葛珠兒這裡,馮源疲憊地捏著眉心,同她道:“阿陳,我娘身體不好,我早就交代過你要小心侍奉。你今日一大早和我娘說出門探聽消息,回來後卻沒有去回話,她老人家又不高興了……聽說你還在外頭飲酒作樂,婦道人家怎可如此放浪形骸,這般作態,和英國公府的有什麼區彆?”
這一年多來,每次說到這些,葛珠兒總是要頗費口舌地和他解釋。
但解釋往往會衍生成一場爭吵,然後馮源甩袖走人,最後鬨得不歡而散。
今日葛珠兒卻沒和他爭辯,隻靜靜看著他。
一直把馮源看到說不下去後頭的話了,葛珠兒才開口道:“我並不叫阿陳,我叫葛珠兒。”
馮源蹙了蹙眉,“你不是說記不清少時的事了嗎?”
“從前是記不住了,但最近幾次出門,我遇上了父母。他們還在碼頭上擺攤,一直在等著我回去,最近才到了京城……”
“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兒?”馮源打斷道,“肯定是有人聽到外頭的流言,來冒認親戚,誆騙你的!”
葛珠兒唇邊泛起一個諷刺的笑,“馮源,我隻是性子柔順,並不是蠢鈍。我被拐走時已經五六歲大,不是對父母一無所知,任人誆騙的。”
她真的生氣的時候便是這樣目光發冷,馮源很少看她這樣,便又改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遇到你父母是好事,左右你這段時間在京城深居簡出,旁人也不知道你的姓氏。從陳氏變成葛氏,不是什麼大問題。”
葛珠兒靜靜聽他說完,才又問道:“就這樣嗎?我尋回了爹娘,隻是改個姓氏的事?”
馮源蹙眉,“那你還想如何?昭告天下?讓世人都知道,咱家阿鈺有一對做攤販的外祖?”
葛珠兒終於對他心灰意冷。
也就在這個時候,馮鈺過來,正好聽到這麼一句,他當即就道:“母親當過廚娘,外祖擺攤,都是靠自己的雙手生活。沒有他們,自然沒有我。所以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丟人的。為何不能昭告天下?”
對著出色的長子,馮源還是壓住了自己的脾氣,道:“你彆說這樣孩子氣的話。就是咱家不在乎,宮裡能不在乎?貴妃娘娘的皇子眼看著就要開蒙,到時候為父準備讓你進宮去當伴讀。為了你的前程,你可不好說這些渾話。”
正元帝在文華殿招了幾位先生的事早不是秘密。
當然顧野的身份外人是不知道的,整個皇宮都在正元帝和武青意的控製下,想打探消息比登天還難。且顧野身量也矮小,進出的時候讓訓練有素的侍衛簇擁在最中間,旁人遠遠地看到,也很難注意到他。
所以馮貴妃等人隻知道正元帝在文華殿設了學堂,而不知道顧野已經日常在上課了,還當著是出了正月,正元帝就準備讓其他兩個皇子開蒙。
馮鈺不以為意道:“這個怕是不成,我已經答應了一個朋友,往後要陪著他一道讀書的。”
這話真觸到了馮源的逆鱗,他拍桌站起身,喝道:“那是你的表弟,是未來的……這並不是什麼小孩子過家家,你懂不懂?!”
馮鈺道:“父親說的我都懂,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且並不是不進宮去給皇子當伴讀,兒子就沒有前程了。”
話音未落,馮源的巴掌已經落下,打得馮鈺的臉歪向了一邊。
葛珠兒想攔,但她的動作自然快不過常年習武的馮源。
她隻能站到馮鈺身前,恨恨地瞪著馮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