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是送他母親的骨灰回歸故土。
淼淼的手猛地一顫,湯勺啪一下掉到桌上,她趕緊撿起來,在手裡用力握住勺柄。
原來,六年前,她大二那年的秋天,他是真的有回來……
霍斯衍看她神色異樣:“怎麼了?”
淼淼搖頭,垂眸,逼退眼裡的淚意:“沒什麼。”
鼻尖還透著酸,她卻笑著說:“原來美國真有那麼好啊,如果有機會,將來我也要去體驗一下。”
霍斯衍不置可否,搭著杯沿的手指慢慢收緊,他的手心很涼,沒多久,茶水也跟著沒了溫度。
一頓飯吃下來氣氛也還算好,淼淼習慣晚飯吃七分飽,率先放下筷子,霍斯衍吃得也不多,用餐結束,兩人的話也多了起來,霍斯衍問起她論文有沒有寫完。
“沒有。”說起論文淼淼就想歎氣,“好難寫。”她根本就不是寫長篇大論的料好嗎?
“是關於什麼方向的?”
“計算機技術在醫學中的應用。”
霍斯衍事先大致猜到了:“方便給我看一下嗎?”
當然……方便。
隻是,這對話怎麼感覺有點熟悉?
“這次月考物理多少分?”
“……56。”
“卷子拿出來我看看。”
“不要!”
她雖然成績不好,但也是很愛麵子的啊,何況是在他麵前。
事實是,就算她嘴上說著不要,在他眼神的注視下,最後還是會乖乖從書包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卷子來,當然也不會忘記威脅他:“不準笑!”
他當然沒有笑,他從來沒有因為她學習不好而當麵取笑她,反倒是非常耐心地幫她講解錯題。
真懷念那時候啊。
短暫失神後,淼淼從包裡拿出電腦,打開論文頁麵,霍斯衍拉開椅子,在她旁邊坐下,認真看了起來。
學霸在側,氣場壓人。
淼淼腰杆挺得筆直,心情比接受教授的檢驗還要緊張,應該寫得不算太差勁吧?好歹她怎麼也混成了個研究生,要是還像高中時那樣,被他挑出很多錯處,那這臉還要不要了?
霍斯衍盯著屏幕看了足足半個小時,修長的手指滑動著觸摸屏,論文頁麵不停變動,回到了目錄頁,他用鼠標箭頭指著中間一行字:“這塊提取的醫院相關數據還不夠完善,也沒有什麼說服力。”
淼淼湊過去一看,窘了:“我是直接在網上搜索的數據。”
霍斯衍建議道:“你可以去找一家醫院作為調查樣本。”
淼淼之前也是這麼打算的,可因為忙著做項目,根本抽不出那麼多時間,所以就一直擱著,其實她心裡也清楚,歸根結底,不過是自己對學術研究並沒有太多的敬畏心,隻是把它當做一項任務來完成罷了。
霍斯衍根據她的論文大綱,給出了更細化的指向:“仁川醫院是個不錯的選擇,而且,你堂哥也在那工作,程序上會簡化很多。”
淼淼呆住了,她沒想到他會考慮得這麼全麵,同時又覺得羞愧不已。
霍斯衍又指出論文中的幾個小錯誤,淼淼虛心受教,當場一一修改了過來。
時間悄悄溜走,他們八點多才從包間出來。
霍斯衍到前台結賬,淼淼沒有執意要和他aa,她站在一旁等著,偏頭看窗外,華燈遍地,車流如注。
大片窗戶倒映著樓梯和窗外的樹影。
有個老人拄著拐杖下樓,離地麵還有五六節樓梯時,他一不小心踩空,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淼淼驚呼一聲,立刻回頭去看,身邊的男人已飛快跑了過去,她也急忙跟上。
霍斯衍把老人的身體放平,邊檢查邊解開他的上衣扣子,然後開始做基本的急救措施。
四周圍了幾個人,有用餐的客人,也有路過的服務員,他們圍觀著,議論紛紛,動靜鬨得很大,很快老人的兒子也從樓上下來,滿臉焦急地撥開人群:“爸!”
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看到前一刻還好好的,此時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父親,情緒頓時繃不住了,他紅著眼掏出手機打急救電話,有人提醒他打過了,他充耳不聞。
很顯然,他根本沒有對那個跪在地上給自己父親做心肺複蘇術的年輕男人抱有任何的希望,甚至懷疑並出聲質問對方的急救操作是否符合規範。
霍斯衍繼續著手上的動作,頭都沒抬,沉聲說:“我是醫生。”
說完這四個字,他像自動屏蔽了外界一樣,雙手交疊著在老人胸口規律地按壓。
周圍的人也自覺噤聲,全部注意力都彙集在霍斯衍身上,淼淼看著他沉靜如刻的側臉,那份從容不迫的氣質,讓她心中湧動著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一定可以的!
時間仿佛被拖得很長很長,其實隻是過去了十分鐘,霍斯衍俊臉緊繃,麵色凜冽,眉心下巴都在滴汗,後背的襯衫更是濕了大片。
這時有人高聲喊了一句:“救護車到了!”
同一時間,他感覺到手下溫熱的胸膛中開始恢複了跳動……
救護車把老人接走之前,霍斯衍跟淼淼要了紙筆,寫下老人昏迷的症狀和他做的急救措施,方便醫生做進一步的診治,他把紙條交給老人的兒子後,進了左邊的洗手間。
他站在鏡子前,打開水龍頭,洗臉,打香皂,一遍遍地洗手。
怕淼淼久等,他深吸一口氣,潦草整理好情緒,走出去。
“霍斯……師兄,”淼淼迎上來,笑靨如花,“你剛剛很厲害哦!”她毫不吝惜溢美之詞,“一看就知道是個醫術卓絕的好醫生。”
霍斯衍心中忽然浮現幾分澀意,他輕彎嘴角,有些自嘲的意味:“是嗎?”
可是,如今他已經沒有辦法成為一名合格的外科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