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急召大軍趕回護衛京師,然而柴廷一行還未來得及施行,便被突然主動發難的山南西道及黔中道以全部兵力形成合圍阻截之勢。
朝廷大軍回京的腳步被死死拖住,百官如熱鍋上的螞蟻,甚至快馬向肖旻送去急令——前不久才傳回了肖旻殺欽差太監的消息,但朝廷此時全然顧不上追究,他們許以肖旻重諾厚賞,讓他率兵回京護衛天子。
但大多官員心中卻也清楚,肖旻及其十萬大軍此刻遠在嶺南,就算肖旻在接到軍令後迅速趕回,卻也繞不開為榮王把控的黔中道……這條路,幾乎是行不通的!
朝中隻能試圖就近調動兵力,然而京師附近也爆發了多處民亂,各處自顧不暇,又不乏懷有異心者不願為朝廷枉死,百般挪湊之下,最終勉強調動了四萬兵力,用以護衛京師。
眼見根本無法籌措出可與卞軍抗衡的兵力,經過天子的授意之後,朝廷終於快馬傳信洛陽,令常歲寧駐紮洛陽的部將出兵馳援京師——於朝廷而言,這是迫不得已才做下的決定。
他們深知常歲寧的野心,此時讓常歲寧的部將光明正大地入京,無異於引另一頭狼入室,若非如此他們也不能到這最後關頭才做下決定,可朝廷此刻已經彆無選擇。
若能讓兩頭豺狼互搏,卻也好過讓朝廷被一口啃噬殆儘!
然而他們所不清楚的是,常歲寧用以駐紮洛陽的兵力此時不足兩萬,其餘兵力皆分散在河南道及河北道各州,短時日內並無法調集大量兵力。
而常歲寧此刻遠在陰山前線,尚不知京畿具體情形,洛陽城中真正可以代為做主的人是駱觀臨。
駱觀臨反複思量並與眾軍士幕僚再三商榷之後,做出了一個折中的決定。
駱觀臨縱觀大局,此刻無比清楚,這場來勢洶洶由民憤而起的浩劫,已非是他們可以阻止的,若非要在此時插手,便是中計……中榮王所設之計。
此事發生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沒有準備,而卞春梁這一路而來太過順暢,若說其中沒有榮王的手筆,駱觀臨絕不相信。
女帝中計了。
從決定出兵山南西道的那一刻起,女帝便已經中計了。
而若洛陽在此時代表節使出兵,便等同要正麵與卞軍及民心互搏,勝負難料之下,至少也要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到那時,受益的漁翁,便隻有榮王府。
是否要出兵援助京師,這不是對道德底線的考驗,而是一個巨大的誘餌。
卞軍此時距離京畿隻剩一步之遙,一路上所帶來的動蕩死傷已經無可挽回,卞軍也未留給任何人阻攔的機會。
至此,京師易主幾乎已成定局,若此時出兵,必然無關道德,更無關忠誠,而隻出於一個政治目的動機——趁亂入主京師!
這是一個龐大的誘惑,皇權咫尺可望,駱觀臨也一度心動,可他很快冷靜下來……
因為節使帶走了大半兵力,並仍在陸續調兵去往北境,此時洛陽可以調用的兵力不多,若將分散駐守在各處的兵力召集而來,便會讓初才平定的各州陷入空守,而一旦失去了兵力威懾,那些尚且沒有養出忠誠覺悟的人,定會借機起事……一個不慎,便會讓節使辛辛苦苦平定的局麵再次重歸動蕩,使無數百姓再次陷入煎熬流離。
而即便如此,沒有節使親自坐鎮領兵,他們趕赴京師對上卞軍,也絕無輕鬆穩贏的可能。
同時,榮王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順利謀奪京師,即便他們擊退了卞軍,下一刻榮王必然便會舉兵“清君側”,到那時,戰疲的他們,對上榮王大軍,便隻能落得一個任人宰割作為收場。
所以,榮王在向天子設局之際,也早已將他們節使謀算了進去,卞春梁亦隻是榮王的一顆棋子——榮王最樂意看到的是這三者互相廝殺,最大程度地消耗彼此。
在這場廝殺中,京師既是誘餌,也是屠場,而榮王是靜立於場外的收割者。
史書之上,也已無數次為缺乏耐心與定性的野心者寫明了悲慘的結局。
如今在駱觀臨看來,他的主公有經世之才,該是傲立的參天樹,而非如曇花匆匆一現。
故而,在常歲寧的回信送達洛陽之前,駱觀臨決意不入此局。
但麵對京師的傳書,駱觀臨也並未打算就此無視。
“榮王殿下如此費心設局,我等若什麼都不做,豈不白費設局者一番心意——”駱觀臨拿有來有往的語氣道:“傳書京師,京畿大勢已去,洛陽短時日內無法調集充足兵力,還請天子與儲君屈尊移駕東都!我等願於洛陽恭候天子大駕!”
隻要天子與儲君移駕,京畿便隻是一幅區區空殼。
即便卞春梁以反賊之身強行稱帝,可隻要天子和儲君在他家節使手中,李隱若還想要李家體麵與正統之名,便休想順利登上皇位!
到那時,真正占據主動的,便不是李隱,而是挾天子與儲君者!
攻與守截然不同,屆時他們守著洛陽,有河南道、河北道,及淮南道作為後路,又可順理成章地借天子儲君之名調集彆處兵力,卞春梁想要主動攻來,還需再三掂量。
如此一來,既可保全乃至增長實力,又無損節使聲名,不入李隱所設之汙局,繼而有望在這場正統之爭中反客為主!
駱觀臨心下主意已定,並有一個大膽狂悖到大逆不道的想法浮現在心頭,有一瞬間,駱觀臨甚至覺得自己瘋了,瘋到他幾乎已經不認識自己了……然而冷靜下來之後,卻仍覺為天下蒼生而慮,無不可為!
當日,除了傳書京師之外,駱觀臨另給自家主公寫了一封親筆書信,令人秘密送往北境。駱觀臨在這封密信中,言明了自己的大逆不道。
二月末,一路勢如破竹的卞春梁率二十萬大軍,逼近了京師城門。
隨著一場春雨,京師上方響起了一道春雷。
這道春雷擊中了宮中的一處偏殿,引發了一場雷火,宮人們倉皇之餘,更覺此乃不祥之兆。
雨水並未能阻止卞軍攻城的步伐。
是夜,雨未停,甘露殿內,女帝靜坐龍椅之上,下方是麵色慘白的太子李智,以及一眾焦灼忐忑、不時往殿外張望的大臣。
直到一道被雨水淋濕的內侍身影快步奔入殿中,跪撲在地,顫聲哭道:“卞軍已破城門……卞春梁率兵萬餘,正往宮城方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