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1 都會好的(1 / 2)

長安好 非10 8477 字 5個月前

“毀了我的馬杆……”為首的男人看著踉蹌站起身的吳昭白,一字一頓問:“就用你的命來賠,怎麼樣?”

吳昭白攔在妹妹身前,臉上的憤怒多過恐懼:“要殺便殺,我吳家世代清白,豈會……”

吳春白突然越過兄長,將他往後拉了兩步,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家父乃是當朝戶部侍郎吳聿!”

那男人像是聽到天大笑話:“當朝戶部侍郎?當朝何在?”

“當朝已經亡了!”有一人眼中泛起貪婪的凶光:“走,進去瞧瞧戶部侍郎家中都有什麼好東西!”

幾人舉著刀,如惡匪般奔入吳家。

在那為首男人的示意下,另有一名兵卒拔刀向吳家兄妹而去,吳春白一邊拉著兄長後退,一邊強自鎮定著道:“……卞將軍入京,勢必要稱帝!稱帝又豈能無文臣穩固局麵!”

“今夜局麵混亂,卞將軍無暇過問城中之事,可待來日卞將軍發覺無人可用時,卻未必不會追究今夜謀財之後卻又肆意殘害官員士人者之過!”

舉刀的士兵手中刀刃正要逼近落下時,為首的男人眯起眼睛,道:“讓她說完。”

吳春白緊緊攥著同樣在顫抖著的兄長的手腕,神情竭力保持冷靜:“將軍隻需以我和家兄為質,事後家父和族人必會折返……我吳家如是,其他官宦人家亦可以此計暫囚之,以備之後為新朝效力……屆時將軍且以此獻功與卞將軍,必可得卞將軍賞識重用,好處又豈止眼前這尺寸之利!”

那男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吳昭白:“看來你這小娘子不單想自救,還想救其他官宦人家……”

“不過你說得很對,這的確是個立功的好機會。”男人眼神閃動著,思索道:“我高抬貴手囚而不殺,說不定還能賣那些官宦人家一個人情……”

吳春白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隻聽那男人道:“你提醒得很好,但是你二人——還是得死。”

男人眼底逐漸浮現陰狠的厭惡,以及掌控一切的快感:“臨危不亂,聰慧體麵,教我這沒腦子的粗人做事是嗎……”

“老子最厭恨的就是這幅你們這幅時刻高人一等的嘴臉,我偏要看看,這張臉究竟能體麵到幾時!”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殺了他們,剝光衣裳丟去街上!”

他話音剛落,那名士兵便再次揮刀,後方另有一人翻身下馬,也惡狠狠地舉起了刀。

其他人已將吳家兄妹二人視作必死之物,連同那名為首者,如蝗蟲般湧入吳家。

眼前的刀即將落下時,吳春白忽覺雙肩被人握住,而後那道身影一轉,擋在了她身前,拿後背替她生生接了那一刀。

“撲通!”

吳春白瞪大眼睛,被那道踉蹌的身影壓著撲倒在地。

二人一同倒地之時,刀刃已再次落下。

吳春白摔得腦中嗡鳴,卻依舊清晰聽到刀刃劃破衣衫肌膚、砍至骨肉的聲音,也聽到兄長無法壓製的痛苦慘叫聲,以及揮刀者咬牙切齒而又調謔的聲音:“……瞧著不中用,倒有幾分硬骨頭!”

說話間,一刀又一刀落下,每一刀下去,吳昭白的身體便隨之顫動,但他依舊緊緊將吳春白壓護在身下,雙臂抱著她的頭。

吳春白悶在兄長的胸膛下,什麼都看不到,她想起身,卻被抱壓得死死地。

她眼眶中滾出大顆的淚,五臟六腑好似被丟進了沸騰的滾水中,渾身每一處都在被劇烈地焚燒著,骨頭幾近要碎開,臟腑也幾乎要化作灰燼。

或許是這巨大的痛苦使然,又或許是她的兄長終於沒了力氣,她終於得以將他推開。

那把不將人置於死地決不罷休的屠刀再次要落下時,吳春白猛地上前,重重地撲撞向了持刀之人,嗓中發出仿佛從不屬於她的嘶喊聲。

這一刻,她實在恨極了!

她從未這樣恨過!

去年出使東羅,她也曾目睹過亂世景象,那時她悲戚憤怒,卻尚未嘗過恨的滋味……

可此刻她被兄長護在身下,聽著一刀又一刀落在他身上,才真正知道何為亂世。

她恨透了這亂世,恨透了造成這亂世的人,恨透了這些卑劣的舉刀者!

她吳家世代清白,家中為官者無不清廉,父親任戶部侍郎以來,一心為艱苦的民生嘔心瀝血,她家中大半家財也都用在了救濟流民之上……

她迂腐多年的兄長,這一年來也曾日夜不眠地寫下過一篇篇活民救民的文章,雖說他總愛紙上談兵,可他並無過錯,更絕非一個該死的人啊!

而這些口口聲聲為了正義公道的卞軍,全然沒有任何道理可講,他們隻需要舉起屠刀,便能毀掉一切!

所以她也恨自己,恨自己無能無用……正如此時她已用儘全部力氣,卻也隻是將那舉刀之人撞退數步,她有無儘的恨,卻依舊傷不了卑劣者分毫!

就在吳春白認定自己隻能帶著這一腔恨意死去時,那把即將落在她身上的刀卻突然墜落,被她撲撞著的人也忽然仰倒。

吳春白跟著往前撲倒在地之際,隻見那人被一支箭生生刺穿了一隻眼睛,倒在地上發出淒厲刺耳的慘叫。

吳春白猛地回頭,隻見另一人也中箭倒地,隨之而來的是一行四五名騎馬之人,皆穿著暗色衣袍,看不清形容。

吳春白奔撲到兄長身邊,伸手想將他扶起,卻竟不知從何下手,他身上全是傷,身下全是血,口中也在不停地湧出濃稠的鮮血……

吳春白雙手顫顫地去替他擦拭嘴邊的血,胡亂地問:“阿兄,疼嗎……”

吳昭白的聲音支離破碎:“很疼,很冷……”

吳春白幾乎立刻解下自己的外衫,手忙腳亂地蓋在他身上,但她很快又意識到這無濟於事,無助到了極致,她突然提高聲音,大哭著憤怒地問:“……你為什麼要替我擋刀!為什麼不走!”

“方才他們要帶走我也好,要殺死我也罷,你隻管趁機離開就是了!若他們為難你,你便跪下磕幾個頭,總能活下去的!你為什麼非要……”

“我不想向他們磕頭……”吳昭白的聲音開始變得低弱:“我更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羞辱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是京師第一才女,他們憑什麼……”

“春白,我什麼都不如你……”他口中的鮮血還在往外湧,聲音時而痙攣抖動:“……今日你將一切都安排妥帖,方才出門時,見你走在最後麵……我便想,我也該有些擔當模樣……”

如此情形下,他嘴角顫動,竟然笑了一下:“春白,這一次,我做得未必不如你吧……”

“你就是不如我,我才不想虧欠你!”吳春白哭著道:“你不許死,我就是要你活著看著我如何更出色……你不許死!”

她雙手扶著兄長的肩,將頭抵在他冰冷的額頭上,聲音終於低了下來,嗚咽如風:“阿兄,彆死,求求你……”

“春白……我才知道,原來隻需放下成見,做個正常人,便可勝過許多人了……”吳昭白的聲音開始渙散:“做個正常人,原來這般輕鬆……”

“記得告訴祖父,父親,母親……”

“你嫂嫂,還有阿憲,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還未能說完接下來的話,就已經閉了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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