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常歲安重重點頭,大眼睛一眨,又有淚珠子砸下。
大長公主抬手替他擦去眼淚,彎身將包袱拾起,重新遞到他懷中。
母子二人初才相認,皆不舍分開,但行軍時辰耽擱不得。
臨彆前,常歲安再次朝母親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大禮,才忍下淚意離開。
待常歲安見到無絕時,頂著的便是一雙紅腫不堪的眼。
而四目相對間,常歲安卻見無絕的眼睛同樣似爛桃一般。
無絕是昨日勸阻李歲寧不得,被她氣哭的。
無絕現下想著,且還一肚子委屈——都說了不能去不能去,就沒見過這樣不聽話的主公!
這世間,唯他主公難養也!
這主公已然養死過了一回,竟還要再來一回不成!
偏她還有自己的一套歪理,信誓旦旦地說什麼,劫便是拿來曆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大災劫之後便是大氣運了。
更要命的是,天鏡那老貨在一旁死命附和,儘說好聽的風涼話!氣得他跺腳而去!
跺腳而去的無絕,生了一夜的氣之後,此時抱著包袱,要常歲安帶上自己。
常歲安沒敢問他的眼睛是怎麼回事,隻乖巧地點頭。
後軍在午後申時動身。
接下來數日天色皆晴好,往北而去,風沙漸重。
延綿起伏的陰山山脈,在開闊的蒼穹下猶如一扇大門,矗立在大盛最北麵。
這扇大門外,屢有不速之客持刀闖來,此刻一場戰事剛剛結束,門外隨處可見鮮血殘骸,在將儘的夕陽風沙下,寂靜卻壯烈。
結束了這場戰事的大軍,剛退回到陰山腳下的一座大營中。
“快!”有將士匆匆下馬,大聲喊道:“救治傷兵!”
“將他們都扶去傷兵營內!”龔鬥說完這句話,咬著牙下馬到一半,突然摔了下來。
幾名士兵趕緊上前攙扶:“龔將軍也受傷了!”
“傷在腿上,無大礙!”龔鬥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讓開路:“先讓軍醫們給傷重的弟兄們止血!”
此一戰是他們和北狄交手以來,最凶險的一場戰事。
北狄此次動兵數目足有近十萬,從三麵合擊而來,若非有大都督親自指揮戰事,他們以軍陣破開了合圍之勢,戰況不堪設想。
一場激烈的血戰之下,他們得以守住了防線,而傷亡的將士們足有五千餘,是折損最嚴重的一次。
但能守住,已是萬幸。
“大都督!”傷兵們混亂的痛苦呻吟聲中,見崔璟下馬走來,焦軍師大鬆一口氣,帶著人迎上前去:“大都督可受傷了?”
“無礙。”崔璟臉上染著血跡,手中攥著劍,腳下未停,道:“今次一戰,在北狄軍中見到兩麵新的部落戰旗……形勢有變,需重新調整戰事部署,請諸位先生即刻隨我去帳中議事。”
焦軍師等人的臉色皆變得凝重。
新的戰旗出現,意味著北狄有更多部落勢力加入了這場野心勃勃的戰事之中——大盛京畿易主帶來的外部危機,注定是無法回避的。
那些本還在觀望的北狄部落,終於也亮出了垂涎的爪牙,齊集各部眾力,欲將大盛北境的防線撕碎。
崔璟緊握著手中的劍,帶著眾軍師快步往營中走去時,忽聽身後雜亂的人群中,有士兵來報:“——有援軍至!”
崔璟倏然駐足。
焦軍師回頭問去:“何來的援軍?!”
隴右道的兵馬負責陰山以西和玉門關的防禦,那裡同樣不能鬆懈,所以不會是隴右。
至於關內道,大都督暫時未有調動朔方的兵馬——他們玄策軍在此抵禦的是北狄大軍,但北境防線過於寬廣,總有細小的漏網之魚入境,關內道是第二道防線,篩得便是這些漏網之魚。
在沒有大都督的示下之前,各司其職的朔方軍必也不可能擅自來援。
那麼會是哪路援軍?
焦軍師等人很快有了答案。
率兵來援者的身份,是無需得崔璟示意準允,便可以被直接放行,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此處軍營重地之人。
先行隊伍的馬蹄聲靠近,營前的將士們紛紛讓道。
為首的女子係著玄色披風,依舊拿銅簪束發,身下一匹格外健碩的駿馬,身旁另跟隨著一匹未縛韁繩的空騎——那是執意要跟來的榴火。
時隔十多年,跟隨主人重新歸營,榴火氣勢不減當年。
這一幕,倏忽間將崔璟拉回到了許多年前。
那時便是她坐在馬上,而他一身狼狽,仰望著突然出現的她。
不同於那時的是,此次馬上之人拿並肩作戰的語氣,向他道:“我率兵十萬而來,與崔大都督和眾將士一同退敵!”
四下響起眾人的山呼聲。
去而複返的龔鬥,振臂呼喝道:“我朝儲君親征!此戰必勝!”
“儲君親征!此戰必勝!”
一道道呼聲激蕩振奮,排山倒海一般,震蕩著向更遠處延綿擴散而去。
李歲寧抬起右腿掃過身前,利落地躍下馬來。
“可曾受傷?”她問崔璟。
崔璟搖頭,靜靜看著她片刻,才道:“殿下似乎忘記答應過我的事了——”
她答應過,她若再來,會記得提前告知他。
“這次不算。”李歲寧心照不宣,道:“我猜你知道我一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