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失在三年前的名字已很少被人提及,近日再出現,是因有一則沸沸揚揚的消息正從西麵傳來:
“……駱觀臨三年前在江都得以僥幸逃生,數年來為避禍而避世,今見江山傾覆,遂現身投於榮王李隱麾下,欲助其成事,重整李氏河山。”
駱澤將此言複述,聲音有些發啞。
“這,怎麼會……”柳氏慌亂起來,有些語無倫次:“他怎就如此固執呢……這麼多年,他竟看不清常節使是個怎樣的人嗎?同樣姓李,就因為榮王是男子?原以為他改了想法……眼下看來,男女之分在他眼中竟還是勝過天大!”
柳氏說著,忍不住側過臉去,心中又痛又怨,平生竟第一次放聲哭起來:“我看他是瘋魔了!”
“他沒瘋。”
金婆婆一手扶著石桌,慢慢站起身來,道:“他大約是死了。”
柳氏含淚轉頭看向婆母,駱澤也看向祖母。
“錢甚不知所蹤,約是遭人暗害,凶多吉少。”金婆婆看著二人,語氣擲地有聲:“至於那投了榮王的勞什子駱觀臨,咱們可不認得!”
“澤兒,記住了,你姓錢!出身吳中錢氏,是清清楚楚上了族譜的!”
“你如今雖沒了父親,卻還有這麼些族人在身邊幫襯著!”金婆婆道:“還有你阿姊和老婆子我!”
駱澤怔怔紅了眼睛。
金婆婆看著孫兒,提高了聲音喝問:“可記住了!”
駱澤忍著淚:“孫兒……記住了!”
“好……”金婆婆點頭,聲音低下來,拿身前係著的圍裙擦了擦並無水漬的手,而後抬腿便走。
駱澤忙問:“祖母去何處!”
“去作坊裡!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不能誤了上工……”金婆婆沒回頭,花白的發髻拿藍布包得一絲不苟,微駝的背影一如往日利落抖擻。
駱澤看著祖母這樣的背影,卻陡然落下淚來。
待婆母出了院門,柳氏再支撐不住,坐在石桌旁掩麵痛哭起來。
金婆婆上了青驢車,和往日一樣來到了絲織坊,女工們見了她,都熱情又客氣地見禮打招呼,口中喊著“婆婆”、“管事”。
金婆婆笑著回應她們,讓她們都各去做工。
自從李歲寧接管了整個淮南道,並將海上貿易打通之後,江都的作坊便越開越多,各處工事進行得熱火朝天,井然有序。
此一日的冶煉坊中,卻因一聲突然響起的炸響,打破了這井然有序的氣氛。
兩名剛從冶煉房中出來的工匠滿身大汗,打著赤膊,正在院中拿井水洗臉衝身,忽然聽到這響聲,隻見麵前木桶裡的水都跟著震出一圈圈波紋。
“哪裡來的響聲?”
“好像是火藥房那邊……”
“炸爐了?”
“火藥房裡怎麼會有這樣的響動?燒著什麼東西了?”
一群被驚動的工匠紛紛往火藥房的方向趕去查看,中途卻被悉數攔下。
江都的火藥房是前年便建成了的,隻是今年才算真正擺到明麵上來。
火藥易燃且助燃,又值酷暑,被攔下的工匠們不安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可有人傷亡等等。
火藥房裡的一名管事走來,對他們道:“無人受傷!也不曾起火!”
“那方才的聲音是……”
“悶雷而已。”那管事伸手指天:“夏日悶雷,常見得很,不必大驚小怪!都散了,且回去做活吧!”
那些工匠們下意識地抬頭看天,入目晴空萬裡,風都沒有一縷。
但見那管事已轉身離開,他們也不好再多做打聽,且冶煉坊事關國之重器,與絲織坊不同,凡是此處工匠皆是簽了死契的,坊內工事技藝、包括坊中事務等,一概不允許外泄。
一來二去,眾工匠養成了嘴嚴的習慣,即便覺得那一聲炸響有些蹊蹺,卻不曾多做議論探究。
沈三貓從火藥房中出來,頭發上衣袍上都沾著黑塵,看起來十分狼狽,唯獨一雙眼睛裡盛滿了激動振奮,跟在他身後出來的幾名工匠則比他還要興奮。
沈三貓立時找了阿澈過來,交待道:“……阿澈,此次運往北境的兵械火藥,由你跟隨押送,務必要親自送到女郎麵前!要快,也要穩妥!”
如今身形已有沈三貓一般高的阿澈眼睛大亮著應下,即刻跑著準備去了。
將一切交代完畢後,已經兩天兩夜不曾合眼的沈三貓身形微晃,有些站不住了。
左右的工匠要抬手扶他,卻被他抬手擋下,而後,隻見他撩起袍角,卻是跪了下去。
沈三貓跪向的乃是正北方。
他雙眼熬得通紅,眉毛上也沾著煙塵,卻並不妨礙他雙手伏地,行出最端正標準的大禮。
“小人幸而未負女郎所托……”沈三貓的聲音幾分顫栗,神態似哭似笑:“小人無所長,寄以雕蟲之技,稍助於女郎……萬求女郎務必大捷而歸!”
言畢,重重叩首,帶著期許祈佑。
三日後,阿澈即與運送軍械補給的隊伍一同動身,離開了江都。
北境的戰事固然令人懸心,但相較之下,各方勢力更多的卻是在緊盯著榮王大軍的戰況,於他們而言,這才是眼下真正關乎內政走向的大事。
榮王大軍數戰告捷,打得卞軍節節敗退之餘,並一路安撫民心,安置因戰禍而流離失所的百姓,所到之處萬眾歸心。
有人傳言,那駱觀臨在其中功不可沒,數場戰事下來,其人如今很得李隱倚重。
且今年京畿西麵的雨水比往年要少,汛期並未給榮王大軍造成太大影響,間接加快了大軍攻往京師的腳步——有人趁機宣揚此乃榮王得天相助,乃天命所歸之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