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歲寧上馬,兩千餘部下隨同而去。
在他們身後,是一處不算很大的部落營地,這是李歲寧一路而來率兵攻占下的第三處北狄部落。
每過一座部落,再次動身時,前行的隊伍都在縮小,從起初的接近五千人,到此時的兩千餘。
一是因為將士的傷亡,傷重者被李歲寧勒令留在部落中養傷。二是因為攻占下的部落需要有人看守,作為臨時的軍事據點——正如先前預料的那樣,北狄此次侵襲大盛,每個部落中的青壯男子幾乎悉數出動,留在後方部落的青壯者並不多,通常不過上千人之數,餘下的便多是老弱婦孺。
因此李歲寧一路率兵至此,占據著突襲優勢,可謂戰無不勝。
她手下的士兵們不曾大肆濫殺弱者,收繳了一應物資牲畜戰馬,老弱婦孺們多被暫時看管起來。
而越往前,便越凶險——李歲寧目標明確,所往之處,乃是北狄牙帳所在。
牙帳,即為北狄王庭。
可以預料的是,前方接近王庭之處,聚集的人群部落必將變得密集,而巡邏防禦也必然逐步嚴密。在這種前提下,隊伍越大,便越難掩藏蹤跡。
再有,李歲寧算一算時間,任憑大漠消息傳遞相對遲緩,但她率兵突襲入境的消息,此時十之八九也該傳到北狄可汗耳中了。
寒風阻途的前方注定凶險,殺機在步步加重,隊伍卻在每每縮減。
此處遠離國境故土,這些大盛的將士們常覺奔襲在一方陌生的畫卷之上,成了與世隔絕的畫卷中人。
身處這過於廣袤的畫卷中,他們不止一次迷失過方向。
幾乎每日都有同袍死去,或死在北狄人的弓弩下,或死在逐漸惡劣陌生的天氣裡,負傷者也不在少數……霜白的草木群山後,乾燥的戈壁礫石間,每一步都潛藏著危機,夜間睡夢中刀亦不可離身,時刻要做好你死我活的準備。
消息難以傳遞,他們不知道彆處具體是何情形,也並不確定派回去報信的士兵是否活著闖出了大漠。
但包括阿點在內,沒有人想過退卻二字。
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都由崔璟親自選定,體魄,意誌,忠誠,俱是毋庸置疑的出色。
寒風環伺中,他們的皮膚變得粗糙,眼神卻愈發堅定。
馬背之上,李歲寧心無旁騖地注視著前方。
行軍打仗時她從不分心,那些遙遠的紛擾不必耗神去想,打完並打贏眼前的仗,儘可能地活下去,是她此時唯一需要考慮的事情。
她眼底隻容得下前方的目標——突襲北狄王庭,殺掉那位可汗,不惜一切代價。
領軍者的目標即是軍令,這一路來將士們忠誠堅毅地奉行著軍令,在這片從無盛軍踏足的大漠上,以鮮血拓印著英勇無畏的足跡。
同一刻,北狄王庭中,汗王聞聽急報,震驚之餘,大發雷霆,直言要問罪阿史德元利:“……他行軍不利,竟還放縱盛軍踏進了我大汗國境!戮我汗國子民!”
那些盛軍究竟是怎麼殺進來的,他們是如何在大漠中行的軍,又是如何一路攻占了三處部落的!
若非已確知消息無誤,這簡直無法可想……一個自顧不暇的殘破之國,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反殺進了他的國土!
北狄汗王幾近咬牙切齒地問:“領軍者何人!”
“據說是個少年女子!”報信者道:“……今日晨早,盛國有探子回報,稱大盛皇太女親自率軍深入北狄,原本還不明真假,現下看來極有可能正是那李歲寧了!”
“好一個盛國皇太女!”汗王壓抑著怒氣,坐在鋪著羊皮的矮榻上,眼底迸現出殺機,粗啞的嗓音一字一頓道:“雖為女子,倒是很有膽魄……她是要襲殺本王嗎?”
帳中眾聲嘈雜間,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站了出來。
他生得一張闊麵,其上罩著半張黃金麵具,此刻屈臂於身前行禮。
汗王看向自己這唯一的弟弟:“提烈——”
阿史那提烈有一雙如蒼狼般的眼睛,那雙瞳色淺淡的眼睛裡此際沁出寒意,他自薦率兵前去阻殺大盛太女。
汗王注視他片刻,道:“提烈,本王給你五千騎。”
阿史那提烈再次屈臂於身前,立誓般保證道:“提烈會在齋節來臨之前,將大盛太女的頭顱帶回,獻給王兄!”
汗王點頭,看著弟弟退了出去。
帳中官員相繼離開後,一旁的北狄王後試著提醒道:“王庭今有兵力不足萬騎,可汗讓提烈帶走五千騎,是否過於冒險,倘若……”
她話未說完,便見汗王站起身來,毫無預兆地反手打了她一記耳光。
王後大驚失色,抬手捂住那側臉頰,驚懼的眸子抬起,對上一雙滿是煞氣的眼睛。
“你的兄長辦事不力,本王還未曾同你追究!你還敢在此妄言挑撥本王與提烈!提烈他連妻子都不曾有,豈輪得到你來質疑他對本王的忠誠!”
“本王本欲讓提烈領兵,偏聽信了你的大話,說阿史德元利熟知漢人兵法……可此時他卻放任漢人逼近王庭,來取我的性命!這就是他的兵法嗎!還是說,他念著身上的一半漢人血脈而對大盛心慈手軟,不過是在愚弄本王!”
“待提烈取回大盛太女首級,若阿史德元利還未能攻入大盛關內,到時便休怪本王不念情麵!”
北狄汗王盯著花容失色的年輕王後,眼中漸浮現出厭惡:“……無用愚婦,哪裡比得上你阿姊半分!”
他口中所指,乃是自己的上一任王後,同樣出自阿史德可敦部族,北狄可汗的王後多出自此族。
上一任王後早故,留下一子,那是北狄可汗唯一的兒子,此刻就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已是十六七歲少年模樣。
而如今這位王後僅誕育一女,今年不過十歲。
王後顫顫垂下眼睛,向丈夫認錯,未敢出言替兄長辯解。
北狄汗王怒容離去,他的兒子跟著他離開,少年臨走前拿嘲諷的目光掃了一眼那位從不被他視為母親的年輕王後。
他的父親不曾愛重之人,自然也不配得到他的敬重——這懦弱無能的女人不過是有幸和他的生母同族而已,否則怎麼有資格成為王後。
那父子二人離開後,王後獨自站在原處,直到一個女孩子跑進帳內:“……可敦!”
王後回過神,看向拉著自己衣裙的女兒,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臉,安慰道:“沒事,彆怕。”
看著母親臉上的指痕,女孩子努力不流露出懼色,將眼淚忍在眼眶裡,隻問:“舅舅何時能回來?仗打完了嗎?”
隻要有舅舅在,她和阿娘就不必害怕了!
“阿娘何時讓你舅舅回來,他便能何時回來。”王後看著女兒,輕聲細語道:“不必非得等仗打完。”
女孩子眼底有著天真的期盼:“真的嗎?”
王後輕點著頭,微紅的眼睛看向帳外,眼底已是一派平靜。
北狄汗王顯然對殺入境來的盛軍十分震怒忌憚,五千北狄騎兵很快備齊,蓄勢待發。
動兵之前,備下了牲畜祭天,阿史那提烈拿起自己的短刀,親手殺了兩隻牲羊,任憑滾熱的鮮血沾了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