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3 即將迎來新帝(1 / 2)

長安好 非10 8288 字 3個月前

李隱轉過身,麵色看不出分毫波動過的痕跡:“請先生入殿。”

片刻,駱觀臨行入殿中,身上帶著潮濕雨氣。

雖已深春,雨水仍有兩分寒意,李隱立即讓宮人取來炭盆,為先生烘衣暖身。

“多謝王爺。”駱觀臨深深施禮,將手中文書呈上:“此乃登基大典流程擬定,請王爺過目。”

李隱一手接過,一手扶正駱觀臨的身形,見其形容不乏疲色,道:“這些時日叫先生受累了,此等繁瑣之務先生本不必事事親為,倘若累壞了身子,豈非叫本王心生愧責。”

駱觀臨的語氣一絲不苟:“如今大事初定,各處可用之官員或事務生疏,或無法儘信托付,而登基大典事關重大,全程無小事,實不可有絲毫大意。”

言畢,與李隱道:“在下知王爺事務繁忙,但流程之事不可馬虎,還請王爺勿厭其煩,務必仔細過目。倘有存疑處,由某來為王爺解惑。”

駱觀臨的態度認真而又自我,甚至有一絲強硬之感。

誠然,這並不討喜,但往往令人十分放心。

這些時日,他一心撲在登基大典之上,旁的事務一概無暇過問,常常因為大典的禮製流程與彆的官員生出分歧,乃至爭吵。

李隱看似從不主動過問什麼,但他很清楚,駱觀臨為他爭取到了足夠體麵尊榮的禮製,卻也絕不準許有“逾製”之處。

此刻,李隱依言坐下,細致過目典儀流程。

駱觀臨也被賜了座,腳邊置炭盆,恭坐於下方,為李隱答疑解惑,他說到每一節流程時都很熟悉清晰。

一名內侍總管上前換茶時,見得這情形,含笑低聲說了句:“王爺與先生對坐議事,倒已見君賢臣明之象了……”

李隱尚未反應,駱觀臨已頃刻間沉下了臉色,抬眼嗬斥那內侍。

“大典尚未完畢,便敢如此妄言,倘若傳揚進有心者耳中,豈非徒增事端!”

那內侍麵色一變,連忙跪下認錯,自扇耳光。

駱觀臨臉上沒有憐憫,麵向李隱,勸諫道:“此言未必事大,但如此不知慎言者,卻是不堪留在王爺身側侍奉。王爺須知,若為帝王,過於仁慈心軟,同樣是為失德。”

這甚至稱得上是重話了。

李隱卻依舊謙遜平和,麵露受教之色,從善如流地讓人將那內侍帶了出去,並撤去其總管之職。

駱觀臨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向李隱垂首示意罷,便將話題重新轉回到大典流程之上。

李隱從始至終都很配合他,哪怕在一旁侍奉的宮人眼中,這位駱先生言辭激烈,態度強勢,不知變通到甚至讓人時常為之捏一把冷汗……幸而榮王殿下寬和仁德,否則早不知被拖下去多少次了。

李隱從一開始便很清楚,駱觀臨真正忠於的並不是他李隱這個人,此人所擁護的是李氏江山,是李氏君權,而他剛巧是可以讓對方施展抱負的那個合適人選,如此而已。

駱觀臨此一類人,想做名士,想為名臣,想要流芳千古,想要博得一個為國為民之名,為此他們會嚴於律人,包括自己以及君主。

他們是製度的化身,堅定信奉君臣父子之道——而【君臣父子】,此中有君臣父權,卻從來沒有女子容身處,這正也是此人極力反對明後當政的原因,女子為帝,觸犯粉碎了他根本上的信仰與利益。

此類人多數是自大自負的,眼中容不下沙子,心中容不下異類,窮其一生都在尋找能讓他們施展抱負並給予他們包容的仁明君主。

在李隱看來,此類人同樣也是最好掌控的,隻要給予他們敬重,成全他們的美名,便可使他們感激涕零,跪呼明主,鞠躬儘瘁。

如此之君賢臣明,根本上不過是各取所需,但這樣的君臣關係,方為真正的穩固長遠之道。

駱觀臨起身行禮告退時,已近子時。

夜中寒涼,出宮即便乘轎也尚需耗時半個時辰,李隱便留他在甘露殿歇息。

古有君臣抵足而眠之佳話,駱觀臨猶豫了一瞬後,未曾拒絕,在宮人的指引下移步偏殿。

夜風未止,熄燈後,駱觀臨披衣站在窗前,隔著一道長廊,看到一名身形高大的佩刀禁軍踏著夜色而來,一名內侍小跑著為他提燈。

駱觀臨辨認出,那人是李隱的心腹,統管京中禁軍。

已是這般時辰還要過來彙稟公務……

駱觀臨隱約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京中近來戒嚴非常,城中巡邏排查十分密集,李隱行事一貫謹慎,為了登基大典順利進行,這原本無可厚非,但若隻是尋常戒嚴,李隱的上心程度似乎過了一些……李隱固然謹慎,卻也一貫從容,凡事因暗中運籌帷幄,方顯出表麵淡泊之感。

駱觀臨眼前閃過方才在內殿談話時,李隱數次無意識慢慢摩挲扳指的動作。

這動作很細微,但李隱很擅長偽裝,這小小動作在旁人身上算不得什麼,出現在李隱的身上,卻值得留意。

在駱觀臨看來,這似乎說明李隱並不完全如表麵看來那般平靜耐心從容。

再結合這深夜前來的禁軍統領……他是否可以猜測,是出現了什麼計劃之外的變故,擾亂了李隱的心緒?

足以擾亂李隱心緒之事,必為大事……

駱觀臨負手凝望天際現出的幾顆模糊星子,心間不自覺地浮現了一個猜測。

這個猜測讓他心神震動,他看似未動,心中諸聲卻已喧囂。

依常理而言,縱然不論勝敗,卻也絕不可能這樣快……但他的主公,何曾遵循過常理?

心神搖動間,駱觀臨驀地移轉腳步,下一刻卻又忽然頓住。

這不受控製踏出的一步,是他這些時日最魯莽的舉動。

方才有一瞬間,他急於去探聽印證,或者說,他該去見太傅……但萬千漂浮而起的心緒,下一刻悉數被壓落於心底。

若他猜測為真,李隱如此戒備,必然封鎖了消息。

而太傅因先前在太原擁立過皇太女,一直被李隱的人手暗中密切監視著,此時這監視必然更勝之前……

早在京中第一次碰麵時,太傅便暗示過他,不必也不可再有書信往來,一切按照原計劃行事,必要保證萬無一失。

如今這般關頭,每個人都在無數雙眼睛的監視之下,時刻如履薄冰,哪怕隻是一個眼神的交流或許都會招來疑心,因此毀掉全部謀劃。

那便不去探聽。

她回來與否,對天下人而言很重要。但對計劃而言,並不重要。

他也不必去探聽什麼,若他的主公當真回來了,來日他留下的局麵,便將是最好的賀禮。

昏暗中,駱觀臨向著東南方向,深深端正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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