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屑聞言猛地停下腳步,神情怔然了片刻後,瞳孔一陣緊縮,整個人都戰栗起來,像是想起了極痛苦可怕無法接受之事。
此時,斂了呼吸的常歲寧就站在距其兩步之遙的假山後,將其這番神態變化儘收眼底。
“殿下沒了,殿下在北狄被人害死了……”玉屑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未能護好殿下,我才是那個該死的人……”
言畢,如陷在了痛苦往事中的她突然毫無預兆地推開攔在了身前的女使,奔進了夜色裡。
“玉屑姑姑!”
兩名女使趕忙跟隨。
見她們離開的方向正是祭堂所在,常歲寧未急著跟上去,而是彎身自腳下撿了塊石子,走到那院牆下,拿石子在牆角處畫了幾下,快速留下了一個看似簡單的圖案。
此處並非主院,牆壁本就有些斑駁,這圖案在上麵並不顯眼,便是瞧見了也不會多加留意。
但在有心之人眼中,卻一定足夠醒目。
她今日前來隻為見玉屑一麵,探一探路。
方才所見可知玉屑身邊有至少兩名女使守著,如此情況下,她縱有天大本領,也沒有辦法對玉屑做任何事而不被人疑心。
且此處是長公主府,而她此時已不是李尚,在此處作妖,毫無優勢可言。
所以,她要讓玉屑主動來找自己,彆的暫且不論,先占下主動權再說。
而不管是對方是真傻還是假傻,隻要還活著,那麼就彆妄想可以將真相藏起來。
……
“常娘子這是去哪裡了?”
常歲寧剛回到前廳外,就見先前去沏茶的女使快步走來,顯是找了她好一會兒了。
“我方才有些腹痛,便去尋了淨房。”常歲寧狀似有些不自在地胡謅道。
那女使看了眼她回來的方向,那處確有淨房在,便也未多想,隻微皺眉提醒道:“長公主府不比其它,常娘子還是不要獨自走動得好。”
常歲寧態度也很端正:“姐姐放心,再不會了。”
少女神態並不諂媚討好,白皙漂亮的臉上隻有認真反省之色,如此一句姐姐喊下來,叫女使愣了一下。
片刻後,麵色不自覺緩和了下來。
——畢竟又沒闖什麼禍,小姑娘家腹痛就近尋個淨房又有什麼錯呢?反倒是她剛才那般嚴肅做什麼,真是不應該。
“晚間風涼,常娘子進廳內吃些熱茶果子。”
常歲寧點頭道謝,依言進了廳中坐下。
待吃了盞熱茶,又安靜坐了一刻鐘,估摸著時辰也差不多了,常歲寧才提起去尋鄭國公夫人。
女使點頭,帶著她回了祭堂。
二人剛近得祭堂外,便有失控的哭聲入耳。
卻不是段氏——
雖說方才常歲寧走後,段氏也一度放飛自我哭出了聲來,但哭到半場,忽有更為悲切猛烈的哭聲不期而遇,段氏回頭一看,隻見是玉屑瘋了般撲了進來跪倒伏地痛哭。
這陣勢將段氏唬得哭意也沒了,忙往一旁讓了讓。
那兩名追來的女使欲將人帶回去,但她們越拉玉屑越是掙紮得厲害,掙紮間撞到香案上,頭都磕破了。
這般又哭又鬨地折騰許久,待常歲寧到後沒過片刻,便見人力竭昏厥了過去。
如此才算平靜下來。
見玉屑被扶了下去,段氏長長歎了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麼,最終隻道:“咱們也回去吧。”
常歲寧便點頭,並不多問任何。
回到常家,常歲寧沐浴罷,坐在梳妝桌前,由喜兒拿雪白棉巾絞著頭發。
隨著燈影輕動,鏡中少女麵龐模糊,似真似幻。
今日算是不虛此行,接下來隻等玉屑那邊的動靜了。
但雖說要等,卻也不能乾坐著隻等這一件事,她還有許多其它事要做。
次日晨早,常歲寧照常起身去往演武場。
正午時分,常闊早朝歸家。
常歲安應邀出門會友去了,今日不在家中,用午食時便隻父女二人在。
常歲寧是個想到就要去做的人,飯間便說起了拜師的想法:“阿爹,我想拜三爹做老師,讓三爹教授我讀書。”
常闊扒飯的動作一頓,將口中食物咽了下去,患得患失地看著女兒:“歲寧這是又不想習武了?”
“豈會,可每日習武的時辰至多半日,餘下的時間便浪費了,不如拿來讀書。”
這句話如一顆定心丸,叫常闊露出欣慰笑意:“看來我們歲寧是想文武兼備……你如此上進,阿爹自是讚成的,可作何非要拜你三爹做老師?他忙於國子監之事,平日脫身不得,十日半月隻怕都來不了一趟。”
常歲寧:“三爹不便來,我去國子監尋他便是。”
常闊一愣:“可國子監裡的學生皆是男子——”
“我正是想知道男子們學的都是什麼。”常歲寧眼底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天真期望:“但我又入不得國子監,思來想去,隻能拜三爹為師,方能有機會觸碰一二。”
常闊聽得心中一痛。
這種身為父親卻不能滿足女兒如此小小心願的感覺,對一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大將軍來說,實在太痛了。
心痛自責之餘,又不免覺得不公。
可惡,憑什麼他優秀至此的女兒不能光明正大作為監生去國子監讀書!
跟不能接納他女兒的地方沒什麼好說的!
悲憤化為力量,常闊火速扒飯,邊催促女兒:“咱們快些吃,吃完阿爹就帶你去尋你三爹!”
常歲寧不由問:“可拜師之事,按說晨早登門更合規矩吧?”
常闊頭也不抬地道:“自家人拜師就拜師,還挑什麼時辰?”
這句話搭配他此時的氣場,落在常歲寧耳中,隻覺更像是——打你就打你,還挑什麼日子?
到底是老常,除了軍規,其它規矩都完全沒在守的。
常歲寧則選擇臨時守點孝道,聽從父親安排。
看著就差將頭埋進飯碗裡的將軍和女郎,下人麵色麻木。
飯後,常家父女即去往了國子監尋喬祭酒。
此刻,喬祭酒正會客。
來客身份有些特殊,喬祭酒願將其稱之為近來朝堂之上最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