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眼睛很平靜。
除去外在的狼狽,根本看不出她剛經曆了什麼。
崔璟行馬看著前方,然神思中卻好似回到了那日,於昏暗暮色中與那雙無懼的眼睛對視了。
所以,若問她是個什麼樣的女郎……
他認為或首先應拋開女郎二字,不必以男女之分作為前提來限製對她的評價——
她無疑是個極不同的人,也是個極值得被欣賞的人。
她像一株剛破土的青筍,生機勃勃,生長的飛快,隻需一場春雨,轉眼便成了一株筆直青竹。
那麼,再之後呢?
若就這般由其生長,她究竟會長成什麼模樣?
崔璟眉眼間藏著思索之色。
登泰樓很快到了。
等在樓外的一壺,剛看到崔璟等人過來,便趕忙跑進了樓中告知自家郎君:“郎君郎君,大郎君竟然真的來了!”
可憐他頂著烈日在外頭等到現在,好端端的一壺水都要給曬冒煙兒了。
崔琅一陣風般跑了出去。
“長兄!”
待他迎上前時,崔璟甚至剛下馬。
“長兄可算來了!”崔琅壯著膽子去接崔璟手裡的韁繩,殷勤地替自家長兄牽馬。
跟著下馬的元祥從懷中掏出了一張請柬來。
崔琅眼尖地瞧見那請柬,強忍住心中忽起的酸楚,強顏歡笑著問:“長兄也是受常娘子之邀前來麼?”
崔璟瞥見他的神色,頓了頓,道:“順道。”
跟著崔璟往酒樓裡走去的崔琅心中便又升起一絲希望——長兄是順道來常娘子的拜師宴對嗎?
看著也迎了出來的胡煥和昔致遠等人,崔璟道:“有我在側,你們反倒不自在——這壇酒特意帶來與你們助興。”
元祥已將掛在馬背上的酒壇子取下,走了過來。
崔琅眼睛亮起,越過一壺,把那壇酒接了過來單手抱住:“多謝長兄!”
看著自家郎君不值錢的模樣,一壺麵色感慨,一壇酒就能把郎君給哄好了啊。
崔琅喜滋滋地抱著酒壇跟著崔璟往裡走,卻被夥計攔下。
“作甚?”崔琅將那酒壇子抱得更緊了些——難道還不準自備酒水不成?
夥計賠著笑提醒道:“這位郎君,不然您將馬交給小人如何?”
這都牽到他們大堂裡來了!
雖說他能猜到這兄弟二人的身份,也知這馬的主人是玄策府那位,可也不興這麼乾啊。
崔琅回過神來,才將韁繩遞給夥計,又不忘交待:“這可是我長兄的馬,好生喂著!”
夥計殷勤地應下。
元祥向候在樓梯處的常家仆從出示了請柬,崔璟便上了二樓而去。
崔琅抱著那壇子酒,眉飛色舞地與同窗們炫耀起來:“這可是我長兄從玄策府裡特意帶來的!”
他的語氣頗有氣勢,如此渲染下,眾人看向那壇酒的眼神不禁帶上了敬畏。
胡煥甚至有種錯覺——喝了這個就能一個淩空翻直接翻到戰場之上,立馬殺敵一百個起步。
崔璟已來到了二樓處。
他來得算是遲的,放眼望去眾人多已入座,拜師禮已經開始。
崔璟阻止了要開口通傳的仆從,示意勿要驚擾打亂。
他走到一旁站著的常歲安身側即止步,視線落在了那正行拜師禮的少女身上。
常歲寧抬手執禮,垂眸拜下。
見此一幕,常歲安強忍著眼中淚水轉過頭去。
“?”崔璟困惑地看著他。
常歲安哽咽著小聲道:“我……我就是想到妹妹出嫁時拜彆家中的情形了。”
崔璟:“……”
常歲寧拜罷三下,喬祭酒朝她笑著招手:“來為師這裡。”
常歲寧遂上前。
“為師也給你備下了一份拜師禮。”喬祭酒說話間,有一名書童捧著長匣走來。
眾人皆看向那長匣。
那些受邀而來的十來名國子監監生,心中已有答案。
有人比了比那匣子的長度,小聲道:“祭酒何時釣了條這麼長的魚……”
“既放入匣中,想必是曬成鹹魚了吧。”
於是,常歲寧也做好了會看到一條夠長又夠鹹的魚乾的準備。
但匣子被書童打開,被喬央取出的,卻是一把傘。
傘柄為上好紫竹,傘麵之上繪有青色山水。
“這把傘是你這位老師親手所製,這三日連魚都顧不上去釣了……”王氏笑著看了眼喬祭酒,溫聲對常歲寧道:“拿著吧。”
常歲寧回過神來,雙手接過,捧在身前。
她看過去,隻見喬央、王氏,皆含笑注視著她,再往一旁看,還有滿臉欣慰的老常。
贈傘有庇護之意。
而沒有這把傘,沒有這場拜師宴,他們也在也會庇護著她。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就是她的家人了。
但她更想做的,是有朝一日能成為庇護他們的人。
“多謝老師相贈。”常歲寧認真道:“學生持此傘,必堅求知之心,無論晴日霜雪,定風雨無阻,無分晝夜,勤勉進取。”
喬祭酒聽得怔住,片刻後,不免欣慰動容地點頭:“好,甚好……”
甚好就甚好在他自己都不知道送把傘還能有這麼深層次的寓意。
果然,懂事的學生,懂得幫老師拔高立意。
四下眾人多是含笑點著頭。
“怎突然覺得祭酒這學生收的……也不是那麼胡鬨了?”有監生小聲再小聲地道。
他身邊的同窗深以為然地點頭。
拜師禮畢,常歲寧看到了站在一旁觀禮的崔璟,朝他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