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明謹好像聽到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輕響。
而後,他瞳孔劇顫,眼角好似頃刻間裂開,渾身抽縮著發出了殺豬般的痛叫聲。
“啊——!”
“表兄!”
昌淼趕忙跳下馬來。
明謹已經麵色雪白,疼得側縮成一團,雙手緊緊捂住兩腿中間的位置。
昌淼見狀嘴唇一顫:“……?!”
而他來不及去扶明謹,視線見那匹棕紅大馬如電般衝來,便趕忙往一側避開。
但還是稍晚了些,那匹馬比方才在他表兄身下時的速度快了太多,他縱有避閃的動作,仍被撞到了一側肩膀摔飛了出去。
榴火並未停下。
其餘的子弟見狀驚散躲避。
一時間,馬場之上混亂到了極點。
姚夏怔怔地看著場上過於混亂的局麵。
常家阿兄沒事……
明家世子有事!
她隻是短暫地閉了一下眼,怎就看不懂了呢?
“女郎快跑!”一旁的女使抓著姚夏往一旁去,驚慌道:“那匹馬怕是發瘋了!”
那樣壯碩的一匹馬,被撞上一下不得去半條命!
“常姐姐!”跑之前姚夏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常歲寧。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將要觸碰到少女的衣袖時,卻見那少女非但沒有後退,反而抬腳迎上了前去。
榴火是在找她。
方才那哨聲雖讓榴火停了下來,但這過分久違卻又突然出現的命令同時也極易使榴火失控。
榴火橫衝直撞,已奔出了馬道,眼看便要撞上一道月青色的身影。
那是榮王世子。
他因體弱之故並不精騎射,他本在馬場不遠處的湖邊吹笛,是因聽聞了明謹與常家郎君賽馬之事,才來了此處。
麵對那疾馳而來的戰馬,他惶然後退,卻因動作太急而摔倒在地。
“世子!”
貼身內侍心驚肉跳地朝他奔來。
眾人見狀色變。
姚夏驚叫出聲。
天爺,她又想閉眼了啊啊啊!
可她不能!
因為她的常姐姐已經快步跑上了前去!
“寧寧!”常歲安見狀飛奔而去,邊緊張地喊道:“寧寧不可!”
雖他還不知那馬的來曆,但此時看那匹馬顯然不是尋常馬匹!
雖然這麼喊多少有點置榮王世子於不顧了……
但肯定是他妹妹更要緊啊!
可妹妹並不聽話。
眾人隻見那少女一路跑上前去,迎著那狂奔而至的馬匹,竟是提身而上!
一時間,眾人隻瞧見那少女的碧山色襦裙與輕紗披帛翻飛,她動作輕盈如一隻入雲之鶯雀,卻偏穩而有力。
她的動作與時機好像都把控得一絲不差,因而竟當真在馬匹狂奔的情況下躍到了那馬背之上!
上馬之後她立即握住韁繩,同時俯身壓低身子,雙腳緊緊控住兩側馬鐙,渾身如一張繃緊的弓,率先保證自己不會被立即甩落馬下。
此舉惹起驚聲無數。
那馬匹格外健碩,將馬背上的少女襯得愈發單薄弱小。
這樣肉眼可見的力量懸殊,讓人很難樂觀看待接下來之事。
果然那馬匹反應激烈,被少女強行調轉方向後繼續嘶鳴狂奔,速度如雷電,顛得那少女一側發髻散落開來,繡鞋也被甩掉一隻。
常歲安嚇得已發不出聲音,唯有就近拽了一匹馬,當即躍上馬背去追妹妹。
但那匹馬實在太快了!
“大都督,那……那好像是常家娘子!”
因聽聞有人擅自帶走了榴火,剛趕至此處的崔璟見狀麵色微變。
“大都督,這可怎麼……”元祥一句話還沒說完,隻見身側的錦袍青年已快步朝最近的馬匹而去。
此刻,那馬上的少女已改為了一手握韁繩。
她將身子俯得更低,另隻手去環住馬頸,像是將它抱住。
“榴火——”
“再跑下去,我可沒命了。”
“你縱是不小心弑主,也得依軍規處置。”
是它熟悉的動作,語調也是熟悉的,隻是那聲音因劇烈的顛簸而有些高低起伏不定——
馬鳴聲響起。
馬蹄聲慢下。
因馬匹狂奔而揚起的煙塵漸漸消散間,那原本俯身在馬背上的少女慢慢坐直了起來。
她發髻散開了一半,濃密烏發半垂墜,赤金南珠釵搖搖欲落,卻不給人半分狼狽之感。
她身下的馬匹越來越慢,幾乎是溫馴地載著她走來。
本欲迎麵將榴火截下的崔璟,此時停了馬,就這樣坐在馬背上,看著那一人一騎緩至。
這次他又做了一件多餘的事,這次他仍未幫上她什麼忙。
但這次,好像……哪裡有些不太一樣。
看著那少女乘馬漸近,此一刻,他好似又聽到了呼嘯的風雪之聲。
他第一次見榴火時,便是在那個雪天。
他第一次見到那樣健碩威風的馬,它有鐵蹄,有盔甲,像是一位氣勢凜然的將士,載著它的主人自風雪中而來,而後靜立,與它的主人一同看向他。
正如此時此刻,它與那馬上的少女一同看向他——
崔璟無聲握緊了手中韁繩,眼底似也有風雪聲湧動。
“寧寧!”
常歲安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那少女已經下馬。
很快,許多人朝她跑來,詢問她可有受傷。
崔璟靜靜看了那少女片刻,確定了她的確沒有受傷之後,抬腳走向不遠處,彎身撿起了那隻藕色的繡鞋。
他下意識地抬手拂去其上灰塵草屑。
而後走回到她麵前,遞與了她。
“多謝崔大都督。”常歲寧接過,由喜兒替她穿上。
崔璟的視線再次落在了榴火身上。
它好像得到了某種安撫,再無躁動之氣,卸下了一切攻擊性,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守在那少女身邊。
這時,有一聲顫抖著的怒吼響起。
“來人……給我剝了那匹瘋馬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