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拿帕子按在眼角處,委屈難當地哽咽道:“……大郎原先曾立誓不娶,我見他好不容易有了想娶的女郎,自是替他歡喜的,加之又念及他與郎主向來不睦,我若出言反對,豈非又要加深你們父子間的隔閡?”
“我與他之間還怕再添隔閡嗎?他又何曾將我當作父親看待過?”崔洐皺眉道:“你若因顧忌此事,而縱著他胡作非為,才是愚昧無知!”
盧氏開始低頭掉眼淚:“是,都是妾身的錯,妾身錯就錯在與人做了這繼母,身份錯了,便怎麼做都是錯……”
“你……這又是在胡扯些什麼?”崔洐最見不得有人在他麵前落淚,語氣無奈道:“我不正是為了你在思慮,你可知那些在朝為官的族人是如何看待你這宗婦的?皆說你在刻意捧殺那逆子!”
盧氏目露驚惑之色:“可……可那晚正是他們讓妾身從中勸一勸的呀!”
“他們口中的勸,顯然意在讓你勸阻那逆子,豈會是叫你從中附和?”崔洐無奈至極地歎氣:“夫人啊,凡事你也得動一動腦子的!”
“妾身哪裡有什麼腦子可動……”盧氏麵色愁苦,自嘲自怨:“妾身倘若是個有腦子的,又哪裡會生出琅兒這麼個沒腦子的呢。”
“……”崔洐一噎,再無話講了。
他這妻子,雖沒太多腦子,但勝在心腸不壞,性子綿軟懂得順從,心思簡單好捉摸。
同那心思過重性子執拗的鄭氏,實是兩種人。
二人所生的兒子,也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想到那一身反骨的長子,崔洐頓覺心口處那鬱結之感更甚了幾分,眉心也高高隆起。
那逆子在芙蓉花宴上做出了那樣的荒唐之舉,卻至今不曾歸家解釋一句,顯然是絲毫沒將他這父親放在眼中!
“郎主。”
有仆從走了進來行禮。
崔洐擰眉問:“可是那豎子回來了?”
“尚未見六郎君回來。”仆從道:“是老郎主使人傳話,請郎主去外書房商議要事。”
崔洐聞言未敢耽擱,立時下了榻。
父親知他病了,卻仍讓人來尋他前去議事,這“要事”必然格外緊要。
盧氏便與女使一同侍奉他更衣。
崔洐匆匆去了外書房。
“咿,父親呢?”崔琅躡手躡腳走了進來,卻發現隻母親一人在堂中獨坐喝茶。
盧氏掀起眼皮看了次子一眼:“你倒是會掐著時辰回來,這會子他去了家主那裡,一時半刻是顧不上打你了。”
崔琅大鬆一口氣,也湊了過來喝茶,見她眼尾微紅,不由“嘖”道:“阿娘方才這是又糊弄父親呢。”
盧氏剛演完有些累,懶得理會兒子。
“阿娘,您瞧著父親他得知了長兄求娶常娘子之事時,究竟是什麼反應?可有些許鬆口的跡象沒有?”
見阿娘不理自己,崔琅又湊近些,“嘿”地笑了,壓低聲音問:“兒子的意思是……我以後有沒有可能也不娶那四家的女郎,去娶彆家娘子?”
盧氏將茶盞放下,感慨道:“怎麼沒可能呢,凡事皆有可能。”
崔琅眼睛微亮:“那依阿娘看,有幾分可能?”
“喏,瞧見沒?”盧氏微抬了抬下頜,眼睛看向堂外的方向。
崔琅跟著看過去,隻見他養著的那條黃狗正在院中吐著舌頭朝他歡快地搖著尾巴。
他阿爹規矩多,準許狗進院子已是極限,進屋是斷不能的,日子久了狗便也養成了這守規矩的習慣,隻在院中呆著。
可阿娘忽然讓他瞧狗作甚?
崔琅疑惑間,隻聽自家阿娘道:“同你變成狗的可能差不多。”
“……?”崔琅麵現苦色。
這便是阿娘的“凡事皆有可能”?
“你突然問這個作何?”盧氏看向兒子,狐疑地問:“莫不是有什麼想法?”
“兒子能有什麼想法?”崔琅使出反問大法來掩飾心虛。
“你最好是沒有。”盧氏感歎道:“一個崔家長房,統共兩個兒子,可不能全是反骨,不然這日子還過是不過了?”
崔琅也感歎:“兒子倒想呢,奈何這骨頭不比長兄那般硬,縱是想反,怕也沒這本領。”
說著,他岔開話題:“不過,阿爹不是病了麼,祖父怎還喊人去議事?這是出什麼事了?”
“我又哪裡知道。”盧氏並不關心這些,或者說這不是她該關心的,她很清楚有些事她關心與否都不會改變崔氏族人的決定。
她隻對兒子道:“你若想知道,跟去聽聽便是了。”
崔琅忙不迭搖頭:“這種時候我去了便是找罵,我才不去呢。”
況且,他又不比長兄那般成器,從前行事又過於紈絝,若果真是族中極緊要之事,祖父真不見得樂意讓他聽。
反正不管出了什麼事自有祖父他們在呢,不必他去瞎操心,他也樂得輕鬆。
“我聽你院中的管事說,你這些時日一直在使人暗尋什麼擅醫眼疾的郎中?”盧氏此時隨口問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