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青年那雙生來清貴冷冽的眉眼,魏叔易忽地一怔。
秋風拂過,二人四目無聲相視片刻。
魏叔易眼神微閃,嘴角浮現一絲笑意,抬了腳往前走,半開玩笑般道:“你便當我是吧。”
崔璟看著他的背影,片刻後,才繼續往前走去。
魏叔易慢下兩步,等崔璟走過來,忽而好奇問:“榴火……是何物?”
崔璟澹聲道:“我輕易不答賊人的問題。”
他總也該與她有些不與外人道的秘密與默契吧。
魏叔易隻覺對方的針對已然直白到荒謬:“我說崔令安,你好歹遮掩一下吧?”
偏偏對方答得坦然:“世人皆知,為何還要遮掩。”
魏叔易不知他當晚是在做戲,他縱是為了在外人麵前將戲做的更像些,此舉此言也無可厚非吧——崔璟這般想著。
“你……”魏叔易好笑地搖頭,又忍不住感慨:“在此之前,魏某當真是沒想到,原來崔大都督心儀一人時,竟是這般……天然去凋飾的模樣。”
崔璟不再理會他,腳下快了些。
魏叔易又快走著跟上去,在跨出常府大門時,又問:“不與賊答話,那崔大都督還答應與賊對弈?”
崔璟並不看他:“自然也是防賊。”
“……”魏叔易望天歎道:“這世間,也是再難尋出第二個如你這般真誠坦蕩之人了。”
崔璟隻當是誇讚了,出了常府,即上馬而去。
魏叔易看著那道身影策馬消失在坊內,才露出了一個難辨其意的笑。
他抬頭看了眼常府的大門,片刻後,道:“走吧。”
喬玉柏在常府大門外下馬車時,恰瞧見魏叔易的官轎遠去。
“方才那是何人的官轎?”
被門人迎進常府,喬玉柏好奇地問了一句。
“是魏侍郎剛來過,崔大都督晨早時也曾來為大將軍送行,也是剛走。”
聽到崔璟的名號,喬玉柏下意識地就有些緊張,旋即又放鬆下來——或是外麵的議論聲太多,他每日在國子監也聽得耳朵起繭,長久身處其中,便總是容易忘記芙蓉花宴之事是崔大都督與寧寧合夥做戲給外人看這一內情,心情總在緊張刺激與鬆弛慶幸之間來回遊蕩。
喬玉柏很快見到了常歲寧。
“今日國子監內想來有課,玉柏阿兄怎來了此處?”
“我告了假。”喬玉柏笑著道:“常伯父今日出征,我與阿爹去了城外相送,阿爹告假不得,便先回了國子監。”
又道:“阿爹阿娘說了,既常伯如今不在家中,寧寧你一個人也難免孤單,不如便搬去國子監長住好了,也不必隔數日便來回跑了。”
他此行就是來接人的。
一旁的常歲安瞪大了眼睛:“什麼叫寧寧一個人,我且還在家呢!”
阿爹一走,喬玉柏這狗賊就來偷他妹妹了!
喬玉柏聞言看向他,恍然了一下,似乎這才想到常府裡還有個常歲安,但這也不影響什麼:“我們那裡更熱鬨些,有綿綿與寧寧作伴,且總歸要有長輩在身邊照料才更妥當嘛。”
“我不是在嗎!”方才跑來找常歲寧的阿點立即舉手:“我不是小阿鯉的長輩嗎?我可以照料她的!”
常歲安:“……對,有點叔呢!”
阿點又抓來白管事站在自己麵前:“這裡還有一個呢!”
說著,一雙眼睛又去瞟哪個仆從看起來夠老,想統統抓來湊數。
“……”喬玉柏隻有看向常歲寧:“寧寧,你意下如何?”
常歲寧這片刻間已想了想,道:“近日剛秋收罷,各處田莊正是忙碌之時,我且忙完這段時日再去國子監。”
喬玉柏知她上心田莊之事,聞言便也不勉強,隻叮囑她不要太勞累,得空便記得回國子監去。
常歲寧都笑著應下,最後道:“我不在時,無二社內之事便勞玉柏阿兄多費些心了。”
日後,她得閒去國子監打馬球的日子,大約會越來越少了。
……
不久後,常歲安順利過了玄策軍的複試,如願被選入了前鋒營——但也並非就此立即便能上戰場打前鋒了,玄策軍前鋒營內皆精銳,除了個人能力之外,還需要有足夠的作戰經驗。
現下常歲安作為新兵被選入前鋒營,隻是作為前鋒備選,想要真正成為一名合格的前鋒兵,還需得經過一番實戰磨練。
這對於常歲安來說已是極值得開心的事,總算未枉費他這數月來日夜苦練的努力。
接下來,他作為新兵,需入營適應軍中生活,接受操練,熟悉軍規。
這一去便需七八日後才能返家,臨行前他反複仔細叮囑妹妹許久,恨不能將妹妹變作阿點手中的小竹蜻蜓,揣包袱裡一同帶上才安心。
這願望自然不可能成真,常歲安上馬後,背對著妹妹偷偷抹了兩滴眼淚。
送走了兄長,常歲寧便又去了莊子上。
各處秋收已經結束,沉三貓捧著各處理好的賬冊到常歲寧麵前,在常歲寧翻看時,他有些不安地搓著手,微躬著身子賠笑道:“今年的收成不甚如意,但女郎放心,來年……”
“不,很如意了。”常歲寧看著賬冊,道:“已經翻了一番了。”
這……
沉三貓笑意訕訕。
是翻了一番不假,可那是因為前麵收成太難看,基本與半荒廢無異,這一番實在太好翻了。
“小人原本曾與女郎許諾至少先翻兩番的……”
常歲寧笑了笑:“豈有一口吃成胖子的道理,你也隻是剛接手這一季而已,算是臨時受命,況且你管著的不止一處田莊,各處都懶散荒廢久了,下到田地,上至農仆,整頓起來都非易事,你亦隻是頭一遭趟水過這條河,當下有此成果,足可見你不曾有分毫懈怠了。”
沉三貓聽得愣住。
他本以為敢大膽用他這個死騙子來做事的女郎,所思所想多少是有些脫離實際的,可現下她又是如此地貼合實際,這般包容體諒。
因未能完成自己誇下的海口、本做好了挨罵甚至挨埋準備的沉三貓此刻心中一陣熨帖動容,眼角忍不住就冒出了些許委屈的淚花,聲音也哽咽起來。
“女郎方才說到點子上了,那些懶慣了的農仆們當真不好管教不可理喻,起初他們因不滿小人的安排,還聚眾拿牛糞砸過小人呢!”
常歲寧同情地看著他,那是很慘了,她關切地問:“那你砸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