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除了悲怒,他更多的是遺憾不甘——替妹妹感到遺憾不甘。
此刻,他定定地看著那與他妹妹年紀相彷的少女,眼底一片冰冷。
那少女卻似半點不懼他,反而鎮定地迎上他的視線,平靜而篤定地同他道:“長孫大人,殺害長孫七娘子的凶手另有其人。”
“是嗎。”長孫彥冷冷地丟出兩個字來。
常歲寧:“是。”
迎著周圍無數雙視線,她道:“我已查到了一些線索,相信很快便可真相大白。”
“那我長孫家可就等著常娘子口中的真相了。”長孫彥沉著臉拂袖而去。
長孫寂跟在他身後離去。
隨著常歲安被帶下去,長孫家的人離開,圍觀的人眼瞧著沒了熱鬨可看,也三三兩兩地開始散開。
“也不知榮王世子的病何時能好?幾時才能出麵作證?”
“你們聽到沒有……那位常娘子方才說,她已查到線索了?”
“……”
眾人議論著離去,崔琅壓低聲音問:“師父,你都查到什麼了?果真能幫歲安兄洗清嫌疑了?”
常歲寧卻搖頭,道:“沒有,故意說給他們聽的。”
她查到的那些遠遠還不夠。
“……”崔琅歎氣:“可長孫家的人瞧著也不會信的,師父那般說,他們大約還要以為師父要耍什麼手段替歲安兄遮掩罪名。”
人一旦被一些認知先入為主,便輕易很難改變想法。
“我知道。”常歲寧看向離開的那些圍觀之人:“我是說給他們聽的。”
她兩次提到“說給他們聽”,崔琅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師父這是……”
常歲寧未再深言,而是朝那前去撿硯台的人走了過去。
喬玉柏已聽懂了。
既是有人栽贓歲安,必會擔心栽贓不成的可能,今日這場堂審,說不定就有背後之人的眼睛在盯著!
寧寧此言,是要讓對方心中不安,引對方出手?
這正是常歲寧的想法。
她如今雖得些許線索,但若想更進一步,逼對方出手是最快的辦法,這種時候最怕對方以不動應萬變,藏得太好,不給她抓住尾巴的機會。
撿起了那碎成了兩塊的硯台,那名文人發起愁來。
長孫家的人怎麼這樣,隨便奪人的東西去砸人,事後還不提賠償的事。
他總不好拿著東西登門索賠吧?
男子認真考慮了一下,覺得這麼做很容易讓他還未開啟的官途路斷,遂隻能原地歎氣。
這時,一隻錢袋遞到了他麵前。
“有勞譚舉人另買一方硯台吧。”
譚離順著那錢袋看向那說話的少女,惶恐道:“常娘子,這如何使得……”
“此事亦是因我常家而起,譚舉人請收下吧。”
“這實在不妥……”譚離歎息道:“常娘子家中遭逢此等變故,譚某幫不上忙不說,怎能再收常娘子的銀子呢。”
他雖拮據,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正因家中遭變,運道不佳。多行好事,或許便能轉運了。為有才之士買硯,也算行善了。”常歲寧將錢袋又往前遞了遞,微微笑了笑:“譚舉人行成全之舉,也是行善。”
還有這種說法?
譚離一時啞口無言。
片刻後,他雙手接過:“那譚某便厚顏行善……咳,厚顏收下了。”
如此取財,也算助人為樂吧……助人為樂亦為道也。
隻是這財拿在手中,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加沉甸甸。
這豈止是賠他硯台,這簡直能將他今年入冬取暖用的炭錢一並承包了!
京城不光夏日炎熱,冬日冷起來也很要命。
他本還擔心冬日掏不出手來寫字,現下卻是能好好過完這個冬日,以待來年春闈了。
而麵前的少女說是為他買硯,又怎知不是存了接濟的心思,隻是借了個好聽體麵的由頭保護了他讀書人的顏麵而已。
他的冬日固然是能好過許多,可常娘子……
譚離心中五味交雜,最終隻道:“願譚某之硯碎,可為常郎君破此災。硯中殘墨,隻可汙其一時之表也,洗去汙穢之日定在眼前。”
常歲寧頷首:“借譚舉人吉言。”
譚離向她深施一禮後離去。
“譚兄,你這是……”
等在不遠處的幾名文人早就留意到了譚離這邊的動靜,此時都圍了上來。
譚離:“此乃常娘子給我的買硯錢。”
“常娘子未免太闊綽了……”
有人捧著硯台懊悔歎氣:“早知如此,方才我也該湊近些才是!”
起先見譚兄硯台被砸,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硯台,現下他隻遺憾自己格局太小——同樣都是抱著硯台過來的,他怎卻錯失如此機遇呢!
一旁的宋顯聞言皺眉提醒:“此時又豈是玩笑之際?”
他下意識地看向站在那裡的少女。
他雖也是國子監的學生,但他臨近科舉,可自由出入國子監。
來大理寺,是因他給幾位相熟但拮據的舉子尋了個替一位員外家中新宅書匾的活兒,每人可得一兩銀子的報酬,方才是結束之後,“正巧”路過此處。
常歲寧此時也看到了他。
宋顯避開她的視線:“走吧。”
“諸位,你們說……那常家郎君,難道當真是被冤枉的嗎?”離去的路上,有一名舉人低聲問。
“依我看來必然如此。”
“你收了買硯錢,你說了不算……”
“常家郎君品性端直,此事多半是有冤情。”宋顯看向前方。
幾人則下意識地看向宋顯。
自輸棋後,宋舉人對待與常娘子有關之事的態度,似乎變了許多啊。
……
“……她當真是這麼說的?”
應國公府內,昌氏很快得知了大理寺發生的一切,此刻眉頭緊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