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夏嚇了一跳,想甩開,但在聽到那聲格外不安的“寧寧”時,忽然就僵住了。
常歲安昨夜起了熱,如今還斷斷續續地燒著,孫大夫說起熱不是壞事,小心照料著,勤擦拭降溫即可。
姚夏看過去,便見得一雙微微睜著、眼角處噙著亮晶晶的淚光,眼神朦朧不清的眼睛正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姚夏眨了眨眼睛,無端想到了幼時見過的那條臥在草堆裡,因受了傷而動彈不得,皮毛上都是血的可憐大狗。
她救了那條狗,給它治好了傷,但養了沒兩年,大狗便病死了,她為此哭了許久,至今想起來還有些傷心。
常歲安又喚了聲寧寧。
姚夏:“……馬上就到!”
她莫名就著急起來,頻頻看向外間方向。
姚歸目瞪口呆地看著妹妹的手——雖說這種特殊情況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但若他沒看錯的話,現下已是妹妹反抓住了常郎君的手??
姚夏尚未意識到,她隻覺得這常家郎君好生可憐。
說來古怪,此前雖總聽到身旁有人誇讚常家郎君英武俊朗,可她並無太多感覺,隻今日見得對方這受傷大狗一般的慘態,竟一下子就被戳中了心窩窩。
這樣的常家郎君,實在叫人心疼,使人憐愛,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他。
隨著醒來的時間變久,常歲安隱約清醒了一點點,他好像意識到榻邊的人並不是妹妹,試圖將手收回,但卻被對方抓得牢牢的。
虛弱無力的常歲安:“……?”
是新來的獄卒要拉他去受刑嗎?
姚夏覺得他實在太需要自己了,堅持等到常家姐姐過來,才鄭重地將那隻手交托過去。
又貼心地拉著呆站著的姚歸出去:“阿兄方才怎站著不動,想留下偷聽人家兄妹說話不成?阿兄的分寸感呢?”
姚歸看向自家妹妹的手:“……阿夏,你確定要與我討論分寸感嗎?”
察覺到兄長視線,姚夏似才猛地回神,忽然心虛地將手藏在背後。
屋內,常歲安透過因受傷而腫脹的眼睛隱約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試圖要坐起身來,被常歲寧製止住了:“阿兄勿動。”
“寧寧!”此一刻,少年胸口處堆積的委屈如洪水決堤而出:“……我們做錯了什麼,他們憑什麼?”
常歲寧抓著他的手,輕聲道:“我們什麼都沒做錯,錯的是他們,所以,阿兄回家了,他們很快便要得到應有的懲治了。”
“……回家?”
“是啊!歲安!”喬玉柏走過來:“你已經回來了,你快醒醒,瞧一瞧!”
常歲安艱難地轉動眼睛看著熟悉的一切,他回家了?!
“所以……我不是殺人犯了,對嗎?”
“當然!”喬玉柏道:“真凶已經歸桉了!”
常歲安聞言,眼中忽然滾出更大顆的眼淚,周身的緊繃不安頃刻悉數卸了下來。
喬玉柏也轉過臉掉了淚,他突然明白了,或許這正是寧寧執意要為歲安求公道的原因之一……如若不然,他們此刻麵對歲安滿腹委屈的“憑什麼”,又要如何麵對回答?
唯一能彌補安慰歲安的辦法,便是將清白還給他。
如若沒了這份公道,縱然歲安能活下去,卻也不再是從前的歲安了。
他此刻也真正理解了,之前寧寧決心“不退”之際,私下隻同他說過的那句話——阿兄有將才,初覺醒庇護拯救蒼生之誌,還未來得及踐行,不能折在此處。
寧寧說——所以,我要在阿兄救蒼生之前,先救他。
王氏將常歲安枕後又墊高了些,拿湯勺喂他喝了半碗溫水。
喝罷水,常歲安的神智更清醒了,聲音也清晰了一些,便向妹妹問起了事情的經過。
常歲寧:“此事說來話長。”
常歲安:“無妨……寧寧,我自覺精神尚可,你慢慢說,我撐得住。”
常歲寧:“那玉柏阿兄來說吧。”自昨日起,在大家的關切追問下,她已說了太多遍,是她撐不住了。
待喬玉柏將經過言明,常歲安已震驚感動得險些再次厥過去。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妹妹竟為救他做了這麼多!
妹妹果然是奇才——哪怕是在救人方麵也是天大的奇才!
常歲安眼裡蓄滿了淚水,為妹妹自豪之餘,又甚為自責:“寧寧,都怪我……竟叫你為我冒了這樣大的險!”
“阿兄說什麼傻話。”常歲寧認真道:“是我該謝謝阿兄讓我救。”
常歲安聽得破涕為笑:“你這才是傻話呢……”
大約隻有常歲寧最清楚,她才不是在說傻話。
錯的雖是害人者,但她也曾多次想,若非是她與明謹結下過節在先,阿兄是否便不會招來此次禍事?
所以,此番救人,她亦是自救,若無法救回阿兄,她便注定無法釋懷。
這是她私心裡的固執之一。
她還有第二重固執之處——她不想再做明後手中的棋子,也不想讓身邊之人淪為明後可隨手丟棄犧牲的棋子。
此次,她拚力掙脫那名為棋子的宿命,既是為阿兄,也是為自己。
好在她運氣不錯,成功了。
但過程很辛苦,也很凶險,這種被他人一言即左右生死,而阿兄和她需要遍體鱗傷才能從中掙脫的經曆,她不想再有了。
她不想再被人困縛、左右、擺布。
棋子、傀儡,旁人手中刀、腳下石,上一世她已實在做得膩煩了。
所以——
“等阿兄的傷稍養好些,我便帶阿兄離開京師。”
夜晚,常歲安再次醒來時,便聽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女孩子這般道。
常歲安輕點頭:“好,寧寧……我都聽你的。”
睡了一覺後,他的精神又好了些,此刻再回想喬玉柏說的那些經過,少年後知後覺地問:“隻是寧寧……我們算是得罪明家和聖人了吧?那之後,咱們還能回到從前的日子嗎?”
“往事已矣,何必執著回到從前呢。”少女與他道:“不如著眼日後,我向阿兄保證,以後會更好的。”
“嗯!”常歲安的眼睛亮了起來:“隻要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常歲寧向他點頭。
而後,她轉頭看向簾外,道:“搖金,進來吧。”
常歲安疑惑,搖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