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他怎麼說來著,女郎護著他還差不多……
但鬆下那口氣隻是一瞬之事,常刃很快定下心神,入營隻是第一步,或者說,進了這軍營之中才更要當心謹慎,否則一旦被人察覺到異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拉著馬車走過一段砂石路,遇到了兩隊巡邏的士兵,眼看那些錯落的營帳就在眼前,他們很快遇到了第一個避不開的難題——要將這些采買回來的東西送往何處?
各處都在忙自己的差事,不可能有人專等著為他們引路,他們更不可能開口與人問路。
“跟我來。”常歲寧目不斜視,低聲說道。
戰時在外,出於戰略考慮,各營帳的布局位置所在,多是大同小異。
而她很確信這采買之物是要送去哪個營帳中的。
常刃二人便推車跟著常歲寧往前,一路並不多看。
隻是常刃心中忍不住升起疑惑——女郎怎麼好像對軍營中的一切都甚是熟悉?
“怎麼才回來!”
幾人剛要靠近一座大帳時,便見守在帳外的披甲士兵快步上前,不悅地嗬斥道:“連主帥賬中的東西也敢怠慢,我看你們是不想活了!”
說著,便抬手令人上前:“快把東西都搬進去!”
常歲寧幾人趕忙幫忙,麵對那士兵的喝罵,頭也不敢抬一下。
但他們縱是幫忙,也隻是將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如他們這等沒有品級的小兵,尋常是不被允許進主帥營帳的。
是了,這些東西正是為李逸采買的。
常歲寧昨晚在看到那采買單時,便已猜到了。
那單子上有李逸少時便慣用之物,且能開此特例者,也隻有軍中主帥或副將之流了。
而既是特例,便是原本不合規的,行軍在外,品級高的將領所用所食之物雖會有優待,但那是在軍中分配之物的基礎上擇出最好的,而非令士兵入城另行采買。
李逸此舉,並非一位合格的主帥該有的舉動。
上行而下效,此一路看過來,足可見軍中風氣實在不佳。
而雖未能跟進去,但常歲寧借著那帳門被打起的間隙,也得以飛快地往賬內瞟了幾眼,正見一名穿著甲衣、三十歲出頭的男子於帳內來回踱步,正是李逸。
另有兩名文士幕僚模樣的人立在一旁,看樣子似在議事。
或因帳簾被打起的緣故,他們暫時停下了說話,但來回走動的李逸似在為何事而焦灼。
待將東西搬卸完畢,那披甲的士兵指向常歲寧三人:“你們三個耽誤了回營的時辰,去校場綁上沙袋各跑十圈!”
三人立時應“是”,轉頭往校場的方向去。
校場是營中最大的一片空地所在,三人來時便看到了。
雖說一來便要替人受罰,但常歲寧樂觀地覺得,此時被罰去跑圈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不必擔心回到常呆的崗職之上,會有被人識破的可能。
常歲寧本打算先去老老實實跑一跑,十圈過後天色必然已經暗下,天黑更方便行事,到時再暗中去尋常闊。
但三人在去校場的路上,忽然出了意外。
這要從三人正要離開之際,一名士兵快步前來傳話說起。
“啟稟主帥,京師有欽差前來!”
聽得士兵此言,李逸麵色一震,下意識地看向兩名幕僚,同二人交換了眼神之後,神情鎮定下來,道:“快快有請。”
很快便有一行宦官打扮模樣的人,及一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一同走進了李逸的營帳中。
雙方各人見禮間,李逸的視線落在了那中年男人身上,隻覺心口處驟然冷了下去。
這是懷化將軍賀危……
賀危向他拱手:“李將軍,許久不見了。”
“賀將軍。”李逸露出一絲訝然之色,連忙問:“竟不知賀將軍與諸位來了壽州,如此大事,怎不令人提前告知一聲?我也好提早令人迎候才是!”
為首的宦官解釋道:“李將軍領兵在外,諸事繁忙,如今戰事又如此緊張,我等又豈好讓軍中再鋪張迎候呢。”
李逸還是有些局促:“到底是我有失遠迎了!”
心中卻已儘是寒意。
什麼不欲鋪張,分明是暗中而來,想趁他毫無防備,打他一個措手不及罷了!
難怪今日才抵壽州,想必是為避開沿途耳目,特意繞路而來。
那人在信中果然沒騙他……
有人暗中告訴他,聖人明麵上替他壓下了那些易帥的提議,但卻隻是障眼法而已,實際聖人不單要換掉他,還要讓他回淮南道守喪三年……
自父王病逝後,淮南道的兵馬已被聖人趁機收回大半。
他的父王不止他一個兒子,淮南王的爵位是兄長的,而他在京師多年,在淮南道毫無根基,此時回去,注定什麼都得不到……
而他於京中謹小慎微,努力摸滾打爬多年,才得來的左領軍衛大將軍之職,經此一事必也會被聖人奪回……他這些年付出的一切都將付之東流!
父王已不在了,他此時灰溜溜回到淮南王府,便隻能仰兄長鼻息,繼續過幼時那忍氣吞聲的日子……
李逸心中翻湧,麵上十分客氣,請一行人坐下歇息。
為首的官宦含笑道:“坐便不必了,咱家此番是奉聖人旨意而來……”
李逸麵色一正,正要行禮,準備聽那宦官傳旨,忽聽賀危開口問:“對了,怎未見常大將軍?”
“此前一戰,常大將軍為救我中了一箭,如今尚在養傷。”李逸說到此處,神色有些愧疚。
賀危忙問:“傷勢恢複如何?”
“箭傷本無大礙,但常大將軍舊傷頗多,便一同發作了出來……”李逸道:“軍醫交待要靜養。”
按常理來說,聽到“靜養”二字,這話題便該停下了,但那賀危卻道:“我與常大將軍算是舊識,想去探望一二。去去便回,不會過多攪擾。”
內侍從賀危的堅持中隱隱察覺到了不對,眼中笑意微閃,亦道:“來時聖人也曾特意交待,要咱家帶幾句話給常大將軍……既常大將軍有傷在身不便移動,那便請李將軍讓人帶路吧。”
李逸聞言,便知沒有再拒絕的餘地。
他想,他知道賀危他們為何一定要先見到常闊……
賀危等人一旦與常闊見麵,在得到常闊這個素有威望的副將的支持後,再示出聖旨,便可逼迫他交出主帥兵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防他生出異心,於賀危等人而言,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而這正是他近日選擇將常闊軟禁的緣故之一。
所以,他是絕不可能讓賀危等人見到常闊的。
對上賀危看似平靜的視線,李逸似想了想,到底也點頭:“既如此,那諸位便隨我來吧。”
他親自在前帶路,引著賀危一行人出了營帳。
主帥營帳距離副將營帳並不遠,但這看似短短的一段路,卻足以生出出人意料的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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