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因當初明謹被處斬之事太過轟動,以至於現下京中百姓對“常歲寧”一名,及孔廟之事尚且記憶清晰深刻。
此刻乍然聽聞這位耳熟能詳的常家女郎不知何時竟跑去了戰場上殺敵,便甚感驚異。
除了官宦權貴之家,及與常歲寧走得近一些的人之外,京中諸人並不知這位常家女郎是何時離的京。
以女郎之身赴戰場殺敵,已然足夠令人吃驚,更何況據聞這女郎還殺了徐正業麾下一名猛將,且就連那位突然叛變造反的左領軍衛大將軍李逸也死於其手!
該不是誤傳吧?
這怎麼聽,都不像是一個小女郎能做到的事。
對待這個“傳言”,京中看法不一,眾聲嘈雜,四處都在打聽印證此事真假,尤其是國子監內的監生們。
喬玉柏和崔琅胡煥等人,幾乎每日都會被同窗們圍著追問此事。
喬祭酒耳邊也清淨不到哪裡去,國子監裡的同僚們就不說了,就連一向厭煩旁人吵鬨的褚太傅,也恨不能一天來一趟國子監,一次次向他打聽江南的消息,及傳言究竟是否可信。
褚太傅為此,已然成為了自己最厭惡的那等聒噪囉嗦之人。
喬祭酒隻有歎氣的份兒,問他有什麼用,他何嘗不是懵之又懵?
被屢屢追問之下,喬祭酒且沒敢叫苦,褚太傅倒是先煩了:“……你到底怎麼做人老師的?連人去了何處,做了什麼全然不知,如此不上心,這究竟是哪門子老師?老夫不才,活到這把歲數,這般做老師的,倒還是頭一回見!”
質問罷,遂麵色沉沉拂袖而去:“既是做不好,這老師的身份你倒不如趁早辭了去,也好換個能者居之,往後就且安心釣你的魚吧!”
被劈頭蓋臉罵了一番,並被對方單方麵褫奪老師名分的喬祭酒試圖反省,卻又不知該從哪裡下手。
一陣風起,又聽那離開的老人邊走邊罵:“哪裡來的怪風,簡直毫無眼色,胡攪蠻纏!”
喬祭酒:“……”
冬日裡刮風,也成錯處了?
從前還隻是路過的螞蟻挨罵,如今竟連一陣風也不能從太傅麵前毫發無損地離開。
原隻是本本分分正經乾活的西北風,卻也要被罵得自閉,就此委屈卷成一縷龍卷風,嗚嗚旋轉著原地升天。
喬祭酒語氣複雜地歎氣。
他對此事的驚惑與懷疑之心,又哪裡會比太傅少?
可他的學生閨女不給他來信,他也沒招兒啊。
孩子年紀小,思慮不周也就罷了,可怎麼連老常也不知道傳個信同他說一聲呢?好歹是大家的閨女,這大爹當的,實在不像話!
如此,便隻能等那位魏侍郎回京了。
對方作為欽差去往江南,必然知曉更確切的情形和消息。
褚太傅也將希望寄托在了魏叔易身上,正是聽聞魏叔易這兩日便要抵京,今日麵對喬祭酒,才敢如此豁出去,將忍了很久的話罵了出口。
魏叔易便是隔日抵達了京中。
他先去了宮中麵聖複命。
此消息傳開後,前去甘露殿求見聖人的官員一個接著一個到了,多是為了及時了解李逸之事及江南戰局。
褚太傅穩坐禮部,聞訊卻不曾動作。
他是想急於了解那女娃的消息,但有些事,不能急。
想他自接任禮部尚書以來,便是出了名兒的做事極度不積極,思想扭曲有問題,主動麵聖這種事,放在彆人身上很正常,換了他就很反常了。
有些東西縈繞在他心頭捕捉不住,他雖說不上個所以然來,但越是如此,越不能反常行事,以免給自己,給那女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他也不好說這麻煩是個什麼東西……
但到底他如今頂著個禮部尚書的帽子,把控著各方注目的科舉之事,一舉一動都很容易被人拿來做文章。
為了自己,為了那女娃,也為了來年便要步入科場,值此隆冬仍在夙夜苦讀的天下學子們……
做人嘛,該發瘋時要發瘋,該小心時也要小心才行。
反正那魏叔易也全須全尾的回來了,明日早朝之上必然會議起此事,總能聽到的。
褚太傅讓下麵的官員給自己泡了壺茶,烤著炭盆,慢悠悠喝茶摸魚。
魏叔易那邊,一番細稟罷,待離宮時,已是午後。
他剛在自家府門外下了官轎,便見帶著女使仆從的魏妙青等在大門外,裹著披風,抱著手爐,冷得正跺腳。
見得他,少女眼睛大亮,快步迎上去:“兄長!你總算回來了!”
見她鼻頭凍得通紅,魏叔易“嘖”了一聲,笑著抬手:“怎敢叫未來太子妃在此等候呢,實是折煞下官了。”
魏妙青翻個白眼,也沒與他鬥嘴,而是急匆匆拉著他的衣袖便往府裡走。
迎候郎君歸家的仆從們紛紛行禮。
“作甚?我還須先行回去更衣。”魏叔易走了幾步,抽回被妹妹抓著的衣袖,挑剔地拂了拂其上褶皺,不緊不慢地走著。
“彆著急啊,我讓人煮了好茶,專等著阿兄回來呢!”魏妙青道:“阿兄且先吃兩盞熱茶暖暖身子,再回去更衣不遲!”
魏叔易狐疑地看她一眼,待被她推著來到了廳中,才曉得這“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之奸,究竟奸在何處。
但饒是做好了準備,他也還是被廳中那滿滿當當,足足數十個女郎們衝擊到。
“魏侍郎來了!”
“見過魏侍郎!”
“……”
一群女孩子們紛紛開口行禮,雖皆秉承禮節並未上前靠近,但仍給魏叔易一種被死死包圍之感。
她們的年紀都與魏妙青差不多,此刻看向他的眼神無不晶亮有神。
年少以狀元之身入朝堂,年紀輕輕即身居門下侍郎之位,得天子重用,偏又很會隨,未隨父母的腦袋,卻隨了父母的好樣貌,如此諸多光環加持之下,令魏叔易早早便見了太多太多愛慕的眼神,並為此感到很麻煩。
但此刻這些眼神卻與以往所見大不一樣,她們雖在注視著他,卻又好似透過他,在認真注視著另外一個人。
這並非錯覺。
魏妙青將一盞茶塞到他手裡,邊催促:“阿兄,快和我們說說常娘子的事!那些傳言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魏叔易心生“果不其然”之感,這茶果然不是白喝的。
他正想尋個借口脫身時,恰聽身後傳來腳步聲,是段夫人在仆婦的陪同下趕了過來。
但段氏並不是來拆散這些女郎的,而是來加入她們的。
她甚至沒有同剛回京的兒子母慈子孝,便坐了下去,直接催著兒子“先說正事”。
母命不可違,魏叔易唯有認命坐了下去。
而不待他說話,那些女郎們便已經做出傾聽之色,有一位端坐著的女郎麵前的小幾之上甚至擺著紙筆,姚夏正為她飛快地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