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觀臨垂下眼睛,許久才應了聲“是”。
直到徐正業的聲音再次響起:“此去洛陽之事,已經開始籌備,觀臨可要隨我一同前往?”
這句話讓駱觀臨恍忽又回到了與之初遇之際。
那時,對方於月下畫舫之上相邀——我欲討伐竊國妖後,扶李氏正道,救天下於水火,賢弟可願與我同行?
他彼時聞言心潮湧起,毫無遲疑,即表同行之意,隻覺逢此知己,此道不孤。
然而一路至此,他卻愈覺茫然了。
他抬手揖禮,垂眼道:“觀臨不通刀兵,此去洛陽,恐成主公拖累,故願留守江都。”
徐正業深深看了他一眼後,點頭:“也好,此去艱險,你留在江都,我也能更放心些。”
他拍了拍駱觀臨的肩膀:“江都重地,便暫時交與賢弟了,待我定下洛陽,再令人接賢弟前往同聚。”
駱觀臨無言,再次拜下。
此時又有人前來求見,徐正業遂離開了此處。
駱觀臨許久才挪動腳步。
次日,有好友尋到他:“……你怎能自請留在江都?待大將軍離開之後,此地便是最凶險之處,你如何守得住!”
又不免歎氣:“你即便是與主公賭氣使性子,卻也不該拿自己的安危……”
駱觀臨臉色一變:“並非如此!”
什麼賭氣使性子?
他又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婦人!
至少這次,真的不是。
他隻是不想、也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了,前麵的那條路,不是他當初想象中的那條路。
駱觀臨疲憊地閉了閉眼睛,對好友的勸說無動於衷。
他當初在江都做下了錯誤的決定,既是從這裡開始,便在這裡結束吧,他就守著江都,與江都共存亡,哪裡都不去了。
存之他幸,亡也他命。
……
“報!”
兩名斥候快馬回到軍營中,帶回了軍情急報。
他們發現了徐正業大軍出動的蹤跡,正往壽州方向攻來。
肖旻眼神一震,當即看向常闊。
此乃他下意識的舉動,然而他的視線剛落在常大將軍身上,即見常大將軍看向了閨女,那模樣神態,也極其“下意識”。
對此,肖旻已近乎習以為常,但仍不理解,並次次震撼。
而現下是說正事的時候,肖旻也看向常歲寧:“看來徐正業還是要打淮南道!”
“打是要打的,不打,怎麼聲東擊西,怎麼掩人耳目。”常歲寧:“就看他舍得拿多少兵力來打了。”
那斥候便報,對方兵馬統共三萬左右。
肖旻剛要說話,隻見那少女已經起了身,看著他道:“肖主帥,徐正業既有了動作,為爭先機,那便事不宜遲,咱們且照計劃行事吧。”
“可是……”如此關頭麵對如此重大關乎勝負的抉擇,肖旻難免仍有些猶豫:“常娘子當真篤定徐正業會改道去洛陽嗎?”
“是。”常歲寧正色道:“徐氏軍中有我阿爹安插的眼線,方才我已得密報,徐正業已在籌備攻打洛陽之事。”
常闊:“?”
他什麼時候安插的眼線?且是能探聽到如此要秘的眼線?
肖旻看向他。
常闊點頭:“嗯……”
是的,他的確安插了這麼一個眼線……大約是有一回做夢的時候。
常歲寧已取下了兵器架上的短刀,彎身藏於靴側,直起身之際,抬手接過喜兒遞來的黑色披風。
……
常闊坐鎮軍中,先派出了金副將與楚行二人領兵迎戰徐氏三萬大軍。
……
徐正業出兵自壽州攻打淮南道的消息,很快傳回了京師。
而再隔十日,忽然又有更為緊急的軍情傳回。
徐正業忽率十萬大軍出江都,所往卻非是淮南道與京師方向,而是一路北上,已過徐州境!
朝中驚怒之聲不斷,這賊子表麵在攻淮南道,實則竟要取東都洛陽!
看著那報信的士兵,聖冊帝定聲問:“肖主帥與常大將軍如今作何應對?”
“回陛下,肖主帥已率大軍前往追擊!”
“追擊……”聖冊帝閉了閉眼睛,追擊二字,便代表著已經失了先機,隻能儘力亡羊補牢而已。
“徐正業既已過徐州境,待上了汴水,奪下汴州,便能直指洛陽!單是在後追擊,恐是來不及!”有大臣惶然道:“聖上還當立即派兵趕赴洛陽!”
洛陽與京師一東一西,相對而望,絕不能落入徐賊之手!
眾聲相議應對之策之際,也有人怪罪常闊與肖旻失察之過,也有人開始將責任歸咎到了那篇也在京師傳的沸沸揚揚的檄文之上。
先前分明是攻打揚州的好時機,卻半分實事不做,反而去寫什麼華而不實的檄文!
那道檄文聲稱徐正業要在江都自立為王,因此讓徐正業被質疑聲纏身……或正是因為要破除質疑,徐正業才會突然起了心思,改道洛陽,以證扶持太子之心不改!
且又放下什麼“七十三日必取徐賊首級”的狂言,現如今徐正業都要跑到洛陽去了,何談什麼取人首級?
那常家女郎一人名聲事小,然而經此一事,大軍威信必然也會隨之掃地,之後的局麵隻會變得更糟糕!
她一篇檄文大出風頭,然而闖出如此禍事來,將徐正業激去了洛陽,卻全然沒有善後的能力!
小小女郎,有幾分本領和運氣,封了個將軍,便被衝昏了頭腦,做出如此無知舉動,常闊卻也不知阻攔!
於是,便有人當場論起了常闊“教女不嚴”之過。
“諸位大人何必如此著急下定論。”魏叔易開口,看向眾人:“七十三日之期,如今不是還未到嗎?此時下斷言,豈非為時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