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八卦不得,大家便唯有巴結起了元祥,一口一個元祥哥,試圖從元祥這裡聽點兒什麼,哪怕是邊角料也好。
元祥今日的地位便格外超群。
眾人在後竊竊私語,而又默契地分為兩派,玄策軍屬於熱情豪放派,“寧遠軍”則五分矜持,三分含蓄,以及死也沒想到的、有生之年能在玄策軍麵前生出來的兩分優越感。
豪放派屢屢熱情誇讚:“你們寧遠將軍可真是厲害……”
提到自家大都督,則拿出王婆賣瓜的姿態:“你們瞧,我們大都督他眼裡多有活兒啊!”
又是給披風,又是牽馬的……殷勤到是能隨機氣暈幾位清河崔氏族人的程度。
“徐正業那一萬精銳騎兵,可是被你截下了?”常歲寧問崔璟。
“是。”崔璟答她:“我暗中調遣了一千部下,阻截徐正業的騎兵。”
常歲寧看向他。
試圖拿一千阻截一萬,換作旁人來說這話,便要落得一個狂妄無知的評價,但他是崔璟,他手下所領是玄策軍。
若說尋常玄策軍可以一擋十,那在他的手中,便可有一敵百之勢。
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正是如此了。
常歲寧又問他:“你怎這般清楚他們的行軍路線?”
從前與他說話,她句句都要帶一句崔大都督,但自天女塔那夜告彆後,她即知曉,他知曉了她的秘密,此刻無旁人在,便心照不宣而又自然而然地改了稱呼。
她左一聲“崔璟”,右一聲“你”,旁人聽了或覺有些失禮,但崔璟聽來,卻是格外地順耳。
回答她的問題時,語氣也格外溫和耐心:“他們的行軍路線,不難得知。”
至少對他來說不難。
常歲寧便又問:“那些徐軍歸降於你了?”
“是降了,但此刻仍在後方,正在被押來此處的路上。”崔璟與她解釋:“你方才見到的並非徐軍,隻是穿了徐軍兵服的山匪。”
常歲寧看向他:“山匪?”
崔璟便與她說起其中經過:“自北境趕來的路上,遇得一群山匪攔路,要搶我的馬……”
中間的過程不必贅述,總之,最後的最後,這些山匪便收拾了家當,投誠跟隨於他了。
常歲寧:“……”
被劫時,一無所有,被劫後,家大業大?
這些山匪,也是會挑人來劫的。
崔璟:“這些人當中,不乏有本領之輩,落草為寇並非是他們所願,你若不嫌棄他們的出身,可以收作己用,日後讓他們留在你麾下辦事。”
所以,這算是在替她拐人嗎?
很缺人才的常歲寧很不客氣地與崔璟道謝。
所以,是那些山匪扒下了徐軍的兵服,騎上了徐軍的戰馬。
而徐正業遠遠瞧去,隻當是自己的兵馬,便生出了誤會來。
當然,也不排除是崔璟故意為之,刻意混淆視線,否則為何要讓那些穿著徐軍兵服的人在前麵開路呢?
行軍者自有自己的謀算,這些不必細問,常歲寧更好奇的是:“方才徐正業既已自投羅網到你麵前了,你為何不殺他?”
“這是你的功勞。”崔璟道:“隻當由你來取。”
常歲寧一怔後,問他:“所以,你也是因為這個,才遲遲不曾現身露麵,不曾去洛陽見李獻與玄策軍?”
都是因為,不想搶她的功勞?
想來也是,若有他坐鎮洛陽,徐正業一旦聽聞,沒準兒就會打退堂鼓,不往她布好的陷阱裡鑽了。
方才她想了許多原因,唯獨沒想到,這原因這般簡單,卻又是她見所未見過的。
崔璟默認了。
“我若露麵,恐會打草驚蛇。”他道:“況且,若由玄策軍參與進這場戰事中,來日功勞冊上縱然有你之姓名,卻也至少要與各處平分,倘若再由朝堂之上有心之人搬弄是非,模湖了你的功勞與籌謀,到頭來恐怕仍要將徐正業前來洛陽之過歸咎到你身上。”
尤其是,他還算了解李獻。
此人若參與進來,必會最大程度攬下一切功勞。
到那時,留給她的,大約至多就隻剩下“將功抵過”四個字了。
這一切本就是她自己謀劃好的,外人不說相助,至少不該貿然打亂她的布局,再拿走本屬於她的功勞,並替她安上本不存在的過錯。
在這件事上,他也是“外人”。
他之所以“置身事外”,是因他清楚,她並不需要於危難之際從天而降的英雄,因為她自己就是。
他要做的,便是保證她的計劃不被打亂,在暗處替她處理一些有可能出現的變故。
事後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曾出現在此處,在這場屬於她的榮光中,他本不需要有任何姓名。
常歲寧扶著馬背,好一會兒,才道:“但是,你怎知道我在此處設下了埋伏?”
他失去消息的這段時日,並不曾與元祥聯絡過,為防消息有走漏的可能,事先她也不曾讓元祥走漏任何風聲。
崔璟側首,看向馬上的少女:“你很早便告訴我了。”
常歲寧一愣:“我如何告訴你的?”
夢裡嗎?
“你在檄文上告訴我了。”崔璟道:“你說會取徐正業性命,便必然會做到。”
常歲寧莞爾:“那我豈非也告訴天下人了?”
她曾拿那紙檄文宣告天下,她會殺徐正業。
但不知情的天下人當中,卻隻有他信了。
他信她會做到,信她並非是在說大話,鬼話。
且他的信任毫不虛浮,並非隻在嘴上,這份信任十分“紮實”,紮實到一步步分析到了她會如何設局。
並且,在無人看到的地方,替她剪除了有可能出現的麻煩。
而這些在今日之前,她一無所知。
此刻,她又聽那為她牽馬的青年說道:“我知道,你並不在意這功勞的歸處。”
但是,他為她在意。
因為:“但你需要認下屬於你的功勞。”
她需要用這些功勞換來的威望,去做更多她想做的事。
常歲寧道:“不對,我還是在意的,這麼大一個功勞呢。”
崔璟便笑了笑。
“崔璟……”
聽得這聲喊,青年再次側首,眉眼柔和地看向馬上的人。
常歲寧看著他,明眸皓齒皆是笑意:“謝謝你。”
“不必道謝,我並未做什麼。”
“那便謝你為我牽馬。”
崔璟這次沒有說不必道謝,而是含笑道:“應該的。”
下一刻,卻見常歲寧按著馬背,微壓低了身子,朝他靠近了些,聲音也小了很多:“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