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六萬戰俘,乃是我自汴水一戰帶回,他們是我軍中的戰俘,爾等也好,李獻將軍也罷,皆無權處置。”
賀善幾人臉色僵硬間,那道聲音最後無比明確地說道:“誰人若想將他們帶走,大可向聖人討一道聖旨來,我見聖旨,自然不會阻攔。”
向聖人討聖旨?
那兩名洛陽官員麵色幾變。
莫要說如今水患擋道,要想去京師請旨,一個來回最快也需十日餘……到那時,雨水說不定已經停了,他們的過失也已然釀成,殺再多戰俘也都已經晚了!
況且,聖人怎麼可能會為此事明言下旨?
雖說是殺戰俘,但以活人祭天,免不了會遭有心人之人詬病,他們緊急之下采用此法無可厚非,但若由聖人公然下旨昭告天下,豈不是明擺著給那些做文章攻訐聖人的機會?
帝王要得人心,要免去誹議,許多話便注定不能親口說出來,許多事便需要借臣子之手去做。
他們瘋了才會為此事去向聖人請旨,聖人瘋了才會答應為此事下旨!
想到被衝毀的奉仙宮,想到那些借機滋生的謠傳,其中一名洛陽官員不禁咬牙。
隻有將此次水災的禍源轉接到這些戰俘身上,才能徹底平息那些對聖人不利的傳言!
這些人隻是戰俘,死便死了,為何不能殺?
這位寧遠將軍在戰場上殺的人還少嗎?
所以,她究竟是為了保下這些無關緊要的戰俘,還是年輕氣盛不分輕重,仗著幾分軍功,存心想在他們麵前耀武揚威,有意給他們找不痛快?
依他們看,更像是後者。
曆來這些以軍功成名的武將,乍然間被捧的高了,便總會沾染上自認威風、實則不可理喻的蠻橫之氣!
麵對她此時這不可理喻的請旨之說,賀善定聲質問道:“……難道寧遠將軍難道不懂此事輕重嗎?”
“你算哪根狗急跳牆之下踩歪的蔥,也敢張嘴質問我家將軍知不知輕重!”
薺菜驅馬上前兩步,來到常歲寧身側,豎眉斥道:“我家將軍在汴水冒死殺敵時,你還不知縮在洛陽城哪個犄角旮旯裡呢!我們將軍乃是汴水之戰最大的功臣,豈輪得著你這無名小卒來呼三喝四!”
薺菜腦袋相對簡單,但她如今信奉一點,既穿上這身盔甲,軍功便是她們最大的底氣。
賀善聞言麵色沉下,他身側的一名洛陽官員忍無可忍,拿手指向薺菜:“哪裡來的無知潑婦!”
薺菜冷笑一聲:“我是無知,幾位大人倒是什麼都知曉,包括早在這場雨變成洪災之前,我家將軍便曾令我等星夜疾馳至洛陽,讓洛陽城早做準備,是你們不曾放在心上,未有及時應對,才害得奉仙宮第一時間被衝毀!”
“你們不想擔此責任,便妄圖將罪責推到這些戰俘身上,讓他們拿性命替你們補這爛窟窿,這哪裡是什麼父母官,分明閻王爺來了都得給你們讓座兒!”
她想不到更深一層的洛陽士族爭鬥,卻也因此,氣死人的效果更佳。
“……簡直一派胡言!”
麵對薺菜這一通劈頭蓋臉的話,那兩名洛陽官員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很快,他們即擺出“不與無知潑婦相爭”的姿態,轉而看向常歲寧。
“寧遠將軍任由這婦人口吐無知詆毀之言,莫非這婦人之言,也正是寧遠將軍之見嗎?”問話的官員一字一頓,麵孔肅嚴,擺出官威來,再一次提醒常歲寧此中“輕重”。
然而他釋放出的威壓,卻好似根本無法靠近影響那馬上的少女分毫。
常歲寧看著他,糾正道:“她不是什麼無知婦人,她乃我麾下有功軍士。”
“我想我方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軍中自有軍規在,此等大肆殺俘獻祭之舉,若非見聖旨示下,我絕不可能不放人。”
她抬眸掃向幾人身後帶來的人馬:“至於想以其它可能帶走他們,諸位如若有心,也大可一試。”
她話音剛落,她身後的何武虎等人,即刻拔刀以待,周身散發出匪氣未除的凶神惡煞。
那些圍到她身側的將士們,皆紛紛戒備起來,氣氛緊繃,一觸即發。
那兩名官員見狀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麵色青白交加。
“諸位有心要試嗎?”那馬上的少女竟然朝他們笑了一下,鼓勵道:“常言不是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嗎。”
這一笑讓那兩名官員隻覺後背發亮,如芒在背。
隻怕有心人?隻怕有心人……變作無命人!
他們又不是眼看刀抵在喉嚨上了還要上前的傻子。
其中一名官員攔下不滿的賀善,冷聲道:“……既然寧遠將軍今日不願行此方便,我等先行告辭便是!”
說著,便甩袖離開了此地。
“就這樣走了……要如何向大將軍交待!”離開了常歲寧的視線後,賀善沉聲道。
“賀將軍難道看不出來嗎,這小女娘作風蠻橫得很,萬一當真動起手來……”
“……”捂著胳膊的賀善看向自己手臂上插著的那支箭……什麼叫萬一動起手來,不是已經對他動手了嗎!
不僅敢對他動手,還敢大言不慚讓他家將軍去同聖人請旨。
果然是立了些功勞,便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
對方此舉便也等同間接得罪了聖人……如此自大忘形的蠢貨,且看她能得意幾日!
“賀將軍自是不必與她一般見識,且先治傷要緊。”另一名相對鎮定的官員冷笑著道:“須知這軍中真正主事之人,且還輪不到她來做。”
這句話提醒到了賀善。
差事要緊,他是暫時不必同這小女娘爭什麼高低,小小女娘不知輕重,肖旻卻總該知曉!
他立時吩咐手下,去打聽肖旻此時人在何處。
另外,又遣一行快騎,先行回洛陽向李獻稟明此事。
常歲寧從歸期背上跳下來,腳下濺起泥水。
白校尉上前,壓低聲音,將那些戰俘奪刀反抗的經過與她言明。
那名被賀善一箭刺穿胸口的戰俘的屍體已經被抬了下去。
常歲寧走向那群被控製起來的戰俘麵前,問:“誰是方才帶頭奪刀,挑起暴亂之人?”
“是我!”那名雙手被綁縛在背後,身形魁梧的男人毫不遲疑地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