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茶樓裡的說書內容,很快流傳出去。
百姓們對此口口相傳,各街頭茶樓說書的同行們則危機感頓生,才一天的工夫,龍都出來了!
好好好,這麼玩是吧,等著!
有人開始提筆狂書:“……說時遲那時快,萬民傘開,祭台上方百鳥環繞,烏雲突然化作七彩祥雲,隱隱瞧著,那雲竟還是位仙人模樣……”
京師說書行業在危機感使然之下,一時間無數離奇卻極具吸引力的版本在噴薄而出。
而說到危機感,近來魏妙青也有一些。
一月前,姚夏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遠房親戚,說是在寧遠將軍手下做事,因此,時常會給姚夏來信說起常歲寧近況。
起初為魏妙青還存有些質疑之心,但幾封信看下來,確實是有這麼個人。
姚夏因此在她們之間的地位水漲船高,極受追捧,這讓從小到大都習慣做眾人焦點的魏妙青頗覺嫉妒,她開始頻頻回味起自家兄長此前奉旨去往江南平定李逸之亂時,她被眾姊妹們環繞的美妙滋味。
虛榮心作祟之下,一度妹憑兄貴的魏妙青,再次將視線瞄準了自家兄長。
“……此次中原受災嚴重,聖人必然是要派遣欽差前去賑災安撫災民的吧?阿兄何不自薦前往?”
這些時日眼看阿兄每日都要上香兩次為在外行軍的常娘子祈福,魏妙青認定自家兄長早已情根深種不能自拔,此刻便又壓低聲音道:“如此一來,兄長便也能順便見一見常娘子呢。”
“……”聽得此言,魏叔易無端有些緊張。
看著姿容尤其出色的兄長,魏妙青忽而心想:“常娘子在外又是打仗又是救災祈福,這般辛苦,見一見阿兄美色,放鬆一下,也是很好的……”
“……”魏叔易麵色微笑看向妹妹:“本不必將心裡話全都如實告知於我。”
魏妙青忽而掩口,她又不是傻子,沒想如實告知他的,誰知怎麼就說出來了。
看著與自家阿娘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妹妹,魏叔易對妹妹日後成為太子妃的可能更添惆悵。
而此時,他那令人惆悵的妹妹忽而又感到苦惱:“不對,那位崔大都督就在滎陽呢,有他在,論起美色,哪兒還能顯得著兄長啊。”
魏叔易心口穩中一箭,見妹妹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他掛著體麵溫和的笑意起身,解下腰間佩幃,遞向妹妹:“朝廷之事非是你口中兒戲,此事你不必費心。”
魏妙青下意識地接過那荷包,打開一看,是幾十顆金燦燦的金豆子,不由問:“阿兄給我這個作甚?”
魏叔易已轉身離去,頭也未回地道:“得閒時可去回春館抓幾副對症的藥來吃。”
“……!”魏妙青咬牙跺足。
……
正如魏叔易所言,賑災之事非是兒戲,加之此災與河洛士族之事同發,便更加容不得有分毫閃失。
次日早朝之上,聽得河洛上報而來的受災情況,及各部官員初步擬定的所需賑災錢糧數目,不少官員都覺心口仿佛墜了塊巨石。
中原本是大盛糧倉所在,可此次受災如此嚴重,今年的夏收注定落空,且除此之外,朝廷還需要額外填補賑災錢糧,損失可謂是雙重的,巨大的。
如今各處兵亂頻發,戰事需要大量的錢糧作為支撐,國庫已經空虛,此刻根本拿不出這麼一大筆賑災銀。
但此災不賑是不可能的,中原洛陽不比其它,絕不能生出災民暴動造反的事情來。
“好在”接下來國庫還有充盈的途徑……那些中原士族的全部家產,是一塊很大的肥肉,尤其是鄭家。
說到這裡,如今這大殿之上,百官之中赫然又空出了不少位置,那是出身中原士族的官員之位,中原士族在被清算巢穴的同時,朝中為官的族人子弟也遭到了清洗,此刻大多在牢中等候最後的處置。
而今“罪證確鑿”,一切塵埃於表麵落定,便也該到天子給出最後懲處的時候了。
百官表麵上雖不說,但心中大多都清楚,此中懲處輕重,注定要因為鄭氏的“特殊應對”而有所不同。
作為中原士族之首的鄭氏,先殺了禍首家主鄭濟,又主動獻上一切家產與藏書,未曾有半點反抗之舉,以求保全無辜族人性命,如此之低的姿態,可謂半點不像士族的做派。
且那位殺了鄭濟的前任家主鄭潮,此次祈福有功,又有治水功勞,且得了滎陽百姓相贈萬民傘……
祈福靈驗代表著天意,而萬民傘代表著民心……二者並存之下,有關此人及鄭家的處置,便需要細細思量。
除此之外,中原之地一些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舉子們,甚至呈了聯名書入京,以表鄭潮德行厚重,眼中從無士庶之分,請求天子開恩。
而將這封聯名書呈上之人,是聖人欽點的那位新科狀元,宋顯。
宋顯本也是中原人氏,他自稱機緣巧合下也曾得過坐居草堂的鄭潮指點學問,如此便算半個老師,老師身陷困局,身為學生不可緘默旁觀,言辭間亦在為鄭潮求情。
寒門出身的狀元公及一眾學子文人,替出身士族的鄭潮求情,可謂摒棄了士寒之見,實在罕見。
大殿之上又有官員陳述此事,褚太傅聽在耳中,心中卻生出欣慰之感,天下文道共通大興之機,或將由此開啟。
且他覺著,鄭潮此人此番於滎陽的種種自救之舉……大約,多少得有他那討人嫌的學生之手筆。
此外,有人遞上了幾封彈劾李獻的折子,鄭潮帶來的效應與影響是一連串的,有人對李獻在洛陽屠殺折辱士族,嚴刑逼殺,甚至以無辜士人祭天之舉十分不滿。
聖冊帝聽著那些言辭激憤的彈劾之言,末了,道:“李獻此番行事,的確有不妥之處。”
這些士族中人,若一鼓作氣殺儘便也就殺儘了,可鄭潮之事使得此事的輿論風向發生了改變,如此壓力當前,她的態度便也需隨之改變。接下來需要如何處置,她心中也已有打算。
不過,她的目的已經達成,這種改變隻是讓中原士族從衰亡轉向衰落而已,並不算真正打亂她的棋局。
她想,在鄭潮身後推波助瀾的人,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對方很聰明,知道她的底線在哪裡……她是說,她的阿尚。
她的阿尚,還是太心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