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列盯著他嘴角咳出的血絲,大為皺眉。
無絕拿衣袖擦了擦嘴角,見得袖上沾染的猩紅血跡,臉色倒無變化。
“這是什麼病?”孟列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才意識到這胖和尚比上次見麵時瘦了好些:“看過醫士沒有?”
“不是什麼大事,無礙。”無絕笑著將手臂抽回,渾不在意地道:“春夏交替,內裡有些肺熱罷了。”
孟列的臉色卻凝重起來。
這和尚向來跟人反著來,若果真是小病,恨不能嚷嚷叫苦給所有人聽,可若果真遇到大事,反倒半點不吭聲——就像那家養的狗,平日裡叫人踩了尾巴且得好一陣嘰歪亂叫,臨到要老死了,反倒連家門都不肯進了!
所以方才勸他“放下”,莫不是在給他留遺言?
“是不是同先前那場大病留下的舊疾有關?待我給你找最好的醫士來!”孟列聲沉而不安:“大事未成,你彆想著一死了之!”
“醫士就不必了,不缺那玩意兒……”無絕抓起他一隻手,拍著他的手背,歎道:“你若真有心,就給我送點補品補藥過來,上好的靈芝鹿茸老參,怎麼貴怎麼來……”
孟列擰眉看著他:“都給你泡進那十年的女兒紅裡?”
無絕立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飯前飯後各服一碗,不出十日,定能百病全消!”
孟列乾笑一聲:“是,人都喝死了,可不是百病全消麼,人死病消,講求一個斬草除根的療法就是了!”
他說著,甩開無絕的手:“給我把這條命留好了,休想做甩手掌櫃!”
無絕留他用飯,他理也不理,徑直離去了。
知他必然是尋醫士去了,無絕歎口氣:“這人……”
怎麼瞧都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老孟啊,說著最刺人的話,做著最操心的事。
“佛祖啊,您可得保佑我多活兩年……我在這寺中呆了這麼些年,都沒能痛快喝酒吃肉一回呢。”無絕看向牆壁上掛著的佛像,歎道:“我還欠老常一鍋羊湯沒給他熬上呢。”
言畢,又恍然過來:“不對,我這條命如今不歸您管,您說了不算——”
他甩了甩那沾著血的衣袖,負在身後,挺著大肚子往裡間走去,“嘿”地笑道:“往後我家主公說了才算!”
但也不必叫殿下知曉。
殿下想做什麼都可以,不必以存續他這區區一條爛命為目的。
一切自有緣法,且隨緣去。
無絕獨自坐下,拿起筷子大快朵頤,將腮幫子撐滿。
吃得心滿意足後,無絕擱下筷子,眉間卻又生出兩分惆悵。
都說吃飽喝足不想家,可吃飯前他尚還能“且雖緣去”呢,此刻填飽了肚子,卻又忍不住生出貪念來了——
他想給老常熬羊湯,殿下的生辰就要到了,他還想給殿下煮一碗長壽麵,加上兩個蛋。
倒不知殿下與閻王爺孰快,哪個會先來接他?
常歲寧是否比閻王爺要快,一時尚無答案,但她此番趕回江南卻是不慢。
常歲寧率兩萬輕騎先鋒先行,肖旻坐鎮中軍,後軍則負責押送那六萬俘虜。
另有兩萬人乘船走水路,押運大部分糧草補給。
同樣走水路的還有榴火和四時夫妻倆。
此行除了先前向壽州、光州借調來的戰船之外,還繳獲了徐軍的全部船隻,皆已大致修繕完成,故而船隻數目是很寬裕的。既然條件允許,常歲寧便沒讓榴火長途奔勞。
到底她家榴火也稱得上戰功累累,是值得一些老將的待遇的。
榴火這一程很是舒心,晚間臥在單獨的船艙裡頭,一覺到天明。白日裡便威風凜凜地站在甲板之上,帶著四時一同眺望沿途風景,炫耀自己當初隨主人一同打過的江山。
隻有一點很煩——那個叫阿澈的勤快得過了頭,動輒便都要將它刷洗一遍!
這一日,大倔種氣息不減當年的榴火抖了阿澈一身水。
阿澈不知道說點什麼好……前有被當兒子的噴一身口水,後有被當爹的甩一身洗澡水,他找誰說理去?
榴火又抖了抖皮毛,水珠飛濺,蕩起一陣濛濛水霧。
歸期正被同樣的細細雨霧籠罩,順亮的皮毛上沾了層濕潤之氣。
濛濛細雨不耽擱趕路,常歲寧下令繼續前行。
她得快些趕回去,去瞧瞧老常給她的生辰禮備好了沒有——
大約是許久未給她過生辰,老常此一遭倒是難得的細心,提早便來信問她有無想要的生辰禮。
常歲寧想了想,還真有。
她提筆寫下了一個名字,又特意補充倆字——活的。
趕著拆禮物的心情總是迫不及待的,如此冒著細雨行了半日,元祥帶著何武虎從前方折返來報:“將軍,再有十裡便可至常大將軍紮營之處了!”
常歲寧揚眉頷首。
元祥加入隊伍,跟隨常歲寧左右,繼續前行。
元祥此番仍跟著常歲寧回江南,是崔璟主動提議,常歲寧稍作思量後,便不客氣地將人帶上了。
如今她身邊尚無真正訓練有素的親兵,薺菜她們經驗尚少,何武虎等人更是未經雕琢——而元祥出身玄策軍,跟隨崔璟南征北戰多年,如此人才恰是眼下她最缺乏的,借來做個教頭,再適合不過。
此番,算是用一個阿兄換來一個元祥,這筆賬怎麼算都賺得很大。
……
“大將軍,女郎回來了!”
常闊聽得這聲通傳,精神大振,丟了手中軍務,步子雖跛卻也飛快地迎了出去。
常歲寧下馬,朝他走來。
“寧遠將軍回來了!”
“寧遠將軍!”
四下的行禮聲都透著振奮,那些將士們望向那帶著赫赫戰功歸來的少女,一雙雙眼睛無不炯炯有神。
氣氛使然,常闊抬手剛要跟著行禮之際,又驀地反應過來,雙手改為往前伸去,拍了拍閨女殿下的肩膀:“我們的大功臣可算是回來了!”
常歲寧也笑著朝他伸出一隻手去:“阿爹,我的生辰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