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姚冉和前日裡被刺史府招募進來的呂秀才,一人撥著算盤,一人持筆記賬,駱澤也跟著打下手。
握筆疾書的呂秀才,心中很是激動。
激動的原因有二,首先坐在這裡便很值得激動了——和他同批前來應招的文人,還要經過層層篩選,而他卻免去了考核,直接被常刺史揀了出來!
當時與他一起來的那些人,嫉妒的眼睛都要滴血了——而若是知曉他此時能直接進刺史書房做事,已領章表文書之職,那些人怕是要氣得覺都睡不著了。
沒法子,誰讓他與常刺史相逢於微末之時呢?
咳,也不對,微末的始終是他,那時常刺史已是軍中總教頭了……彼時,常刺史令人尋了百人,從流民百姓再到他們這些文人,隻為“代萬民”書徐正業罪狀。
想當初那封七十三日殺徐賊的檄文,他也是提供了一些創作思路的,包括鼓勵常刺史加入一些“趁機壯大自身聲名,以固人心”的巧思——
彼時,他還曾因待常刺史稍顯諂媚,而招來同行文人不齒,但稍作思量後,大家又大多選擇加入了他。
事實證明,他是如此地高瞻遠矚!
且他又是如此地樂於分享,就在昨晚,他已給彼時同樣參與了檄文創作的同伴們寫了信,邀他們同來、速來江都共事!
而第二個叫呂秀才激動之處,便在於他筆下的銀錢數目了,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多的錢……且仍有源源不斷的銀錢在被抬入刺史府,單是外麵清點的便有數十人,數不完,根本數不完。
所以說,誰說徐正業已徹底掏空了江都城的?
真正被掏空的從來隻是窮苦百姓而已,這些富商們,依然肥得流油!
想到這些銀錢將會被用在重建江都,撫恤民眾等切實之舉之上,呂秀才不禁覺得,常刺史此舉,未嘗不是一種很官方的劫富濟貧。
且常刺史的劫富濟貧,也稱得上“盜亦有道”,翻看了江都往年商戶賦稅數額,整理了名冊出來,誰是大戶,便一目了然——
畢竟上行下效,各路說法亂飛,眼看這些大商戶們“出錢自保”,小商戶們也“不敢不從”,手中沒錢的,隻能去騰挪借用,也要捧到刺史府來。
但不在大戶名單之上的,常刺史皆不曾收下。又讓底下的人細致說清其中因由,給那些小商戶們喂下了定心丸。
此刻,外書房中,眾人各司其職地忙碌著,喜兒和阿澈將懸掛晾乾的大字卷起,收入一隻隻錦盒中。
每隻錦盒樣式都相同,也不必擔心弄混,橫豎字也都是一樣的,批量製作,更為省心。
常歲寧寫的實在累了,坐回椅中歇息時,恰遇駱母和兒媳來送綠豆解暑湯。
湯都是綠豆湯,但盛給常歲寧的那一碗,駱母又單獨放了兩塊黃冰糖,此舉偏心的明目張膽,而在駱觀臨眼中卻又不乏心機——母親明明可以提前將湯分好,把冰糖提前給常歲寧放進去,可母親偏要當麵這麼做……世故,真的太世故了。
這幾日,母親沒少來送吃食,昨日裡還做了家鄉的卷餅,同樣是大家分食,可常歲寧的那隻餅格外地胖,裡頭裹著的菜和肉,都要將餅皮給撐破了……母親就差親自躺進餅皮上,把自己也裹進去了!
常歲寧對此自然看在眼中,實際上,這位駱家老太太不單精通人情世故,且口齒伶俐又頭腦清晰,實也是個不多見的人物。單是忙碌於廚房瑣事之間,有些可惜了。
駱母將湯分好後,就離開了,沒有打攪常歲寧他們繼續辦正事。
常歲寧放下湯匙時,看著一旁那一摞錦盒,隨口閒說感慨道:“從前在京師時,我還曾想過,若有朝一日窮得活不下去了,倒還可以賣賣字畫為生,聊以養家……沒想到如今竟成真了,隻是沒想到這字畫生意做得這樣大。”
駱觀臨:“……”
這生意是挺大的,畢竟是刀架脖子上強買強賣,它能不大嗎?
“刺史大人這筆生意看似一本萬利,卻益在江都萬民,而非刺史大人自身,實是用心良苦,感人肺腑。”呂秀才動容歎道:“然而,常刺史談及‘養家’的說法,於當下恰也適用……刺史大人分明已是將江都百姓皆視作了子民一般愛護對待啊。若說江都為家,百姓為子,刺史大人便也真正當得起這一家之主之位。”
駱觀臨聽得頻頻皺眉,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這就是被常歲寧點名招進來的人?憑的是什麼,該不是拍馬屁的本領?
駱澤在旁卻輕點頭,畢竟祖母昨日說了,讓他和這位呂秀才學,不要和父親學。
以往在朝中時,駱觀臨待諂媚之臣便深惡痛絕,此刻見兒子竟跟著附和,看那呂秀才便愈發不順眼,並由此上升到了懷疑常歲寧用人眼光的層麵上。
想到她昨日翻看這些時日的招募名單時,竟還留下了一位“口技先生”,駱觀臨大感無語——還真是一個敢上門,一個敢留人!
由此可見,她招納人才的風格已經不是不拘一格,而是千奇百怪了!
駱觀臨本不欲多管這些,昨日還曾在心底冷笑“隨她去吧”,此刻卻到底忍不住問:“……昨日刺史留下了一位口技人,是打算作何用處?”
“錢先生還真彆說——”常歲寧一副“你問到正點子上來”的模樣,正色道:“這位口技先生姓劉,乃是錢塘劉家口技的單傳人,若不是錢塘也遭了戰亂,人家剛巧經過江都,才不來我這兒應招呢。”
她一副撿了寶的語氣,含笑往下道:“如此才藝,平日裡方便看口技表演且不說了。此外,先生該是知曉‘雞鳴狗盜’一詞的來由?”
駱觀臨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對上她那張笑臉,又有種不好的預感,所以她是要……
“到時我會讓劉先生教授一些簡單的口技,就譬如雞鳴與犬吠,以作暗號之用。”常歲寧一視同仁地看向書房裡的每個人:“咱們到時一起學。”
駱觀臨陷入了沉默,這些街頭技藝,在文人眼中屬於不入流的行當,他想象不出他和一群人圍在一起狗叫雞叫、甚至更古怪的聲音時的情形。
當她的文士,要學的怎麼這麼多!
偏生那位呂秀才又熱情地附和起來,就差當場寫下“口技的一百種妙用”了。
“這隻是劉先生的其中一個用處。”常歲寧重新拿起筆,邊與駱觀臨道:“之所以留下劉先生,另還有一處用意……待過些時日,先生自然便知曉了。”
這時,阿稚進來通傳,道是楚行回來了。
書案後的常歲寧立時抬眼看去:“快請進來。”
楚行很快入得書房中,抬手行禮:“女郎。”
“楚叔此時回來,可是倭軍有異動?”常歲寧正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