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歲寧遂前去相見,待見得那身穿玄色束袖窄袍的為首中年男子,甚感意外:“虞將軍?”
早在汴水一戰,她追擊斬殺徐正業時,便在崔璟身邊見到過這位玄策軍中的副將,之後在汴州,滎陽,又多次碰麵,也算得上熟悉了。
“正是在下!”虞副將抱拳行禮:“見過常刺史!”
此刻常歲寧身側隻李潼和姚冉,王長史也未有上前靠近,隻帶人守在院外,常歲寧問起話來便沒有太多顧忌:“虞副將此刻不該身在北境嗎,怎會突然來江都?”
虞副將沒有隱瞞地道:“在下此前奉大都督之命暗中回京辦事,順便按照大都督的吩咐來一趟江都,給常刺史送些可用之物——便是這些了。”
常歲寧進得院中便看到了那幾乎擺滿了整座院子的方正箱子,此刻順著虞副將的視線看去,正要問是何物時,已聽虞副將道:“大都督知曉常刺史上任江都,各處正是用錢之際。”
這句話是他編的,大都督什麼都沒說,隻讓他取錢送來,但送都送了,他好歹得幫大都督多說兩句好話吧。
常歲寧有些愕然,所以……這一口口箱子裡裝著的都是銀子?
李潼也看過去,在心中“嘖”了聲,她對銀錢曆來敏銳,這麼多口箱子,粗略一觀,數十萬兩銀至少是有的。這位崔大都督已遭了崔家除族,出手竟還這般闊綽。
“本欲折換成銀票,但思及戰亂頻發,如此大的數目恐常刺史之後支取不便,便還是送了現錢過來。”虞副將說著,從懷中取出崔璟當日寫下的那張字條,恭敬地遞給常歲寧——
“統共折錢約有三百六十七萬貫,請常刺史令人過目清點。”
常歲寧接過字條的手微微一頓。
李潼倏然瞪大眼睛——多少?
三百多萬貫?!
這麼些箱子,不應當呀,除非裡頭是……
此刻,虞副將已示意手下將那些箱子打開,李潼看去,隻見那一口口被打開的箱子裡,滿當當,金燦燦……
裡頭根本不是銀子,全是金子!
一兩金等同十兩銀,一兩銀為一貫錢……如此一來,同箱子的數目便對得上了!
李潼看著那在午後的陽光下分外刺眼的金燦之物,一時隻覺驚訝萬分,她原先隻當是數十萬貫錢,感慨這位崔大都督倒也闊綽,可眼下才知分明是數百萬貫……
雖說是大盛首屈一指的武將人物,玄策軍上將軍,可背後無家族支撐,出手便是這般驚人的數目,怕是得把家底都送來給她常妹妹了罷?
須知江都最富的鹽商蔣海,先前也不過捐銀百萬貫。
如此換算,豈非一隻崔大都督,等同三隻蔣金雞,且還有得富餘?
李潼自幼泡在宣州那等富貴地,最不缺的便是金銀,此刻的驚詫有三成是因這數目之大,餘下的七成便是衝著崔璟的用心去了——
但王長史不同,他此刻遠遠地瞧見那些刺眼的箱子,激動得雙眼放光……他就說是貴客嘛!讓人幫忙搬抬時,他便猜到裡頭是錢了!
隻是本以為是白的,沒成想是黃的!
這顏色,可太叫人心生喜歡了!
常歲寧看著手中字條,其上是崔璟的筆跡,上書叁佰陸拾柒萬貫】七字。
三百六十七萬貫……
當年她率軍攻打北狄時,一年十萬大軍的軍餉,也不過兩百萬貫。
常歲寧來不及思索眼下這數目為何有零有整,便已下意識地道:“這些我怕是不能收——”
這數目太大了,好似將家底都搬給她了。
虞副將忙道:“常刺史您放心,我等是秘密來的江都,無人知曉此事。且這些銀子來路清白,皆是我們大都督這些年來攢下的俸祿和軍功賞賜所得,您隻管放心用!”
常歲寧當然知曉它們來路清白,皆是崔璟這些年來打了無數場勝仗、一刀一槍換來的。
正因此,她才覺得這數目太“重”了。
但他似乎很不當回事,前不久她收到了他的回信,可他在信上竟半字未提讓人給她送錢之事,這數百萬貫錢,竟都不值得他在信上提一句麼?
“我等此番是領了軍令來的,若常刺史不收,在下實在沒辦法同大都督交代!”
“橫豎我們大都督如今孤身一人,又是鐵了心非您不……咳,又是鐵了心不娶妻不成家的,這些東西留著也是無用!”
虞副將話至此處,不禁暗忖——縱是元祥在場,必然也要為他那看似漫不經心的口誤,而感到驚豔吧?
自我肯定的虞副將又接著道:“且如今局勢莫測,大都督在京中也沒個可托付的人,倒不如都交給您,您能用便儘管用,用不了的,隻當替大都督暫時保管著便是了。”
虞副將竭力勸說常歲寧務必收下,甚至做好了若常歲寧再不點頭,他便暗示幾名下屬趕緊開溜的準備。
隻要他跑得快,這些金子就追不上他!
路上,他也已經想開了,橫豎看大都督這病情,是注定在常娘子這棵樹上吊死了。從前有崔家壓著還好,如今大都督獨身一人,徹底沒人能管得住,便斷無被迫成家的可能……因此,若不能娶常娘子,這媳婦本留著也是無用!
“……”同是行軍習武之人,常歲寧默默將虞副將隨時準備逃脫的肢體戒備氣息看在眼中,想到自己與崔璟的約定,到底未再多言推辭。
她看著手中字條上那稱得上隨意的筆跡。
所以,他怎就總能這般毫無保留,卻又好似從來不覺得自己所做值得一提呢。
……
當晚,常歲寧欲給崔璟寫信道謝之際,特意翻出了崔璟不久前的那封回信。
他很聽她的話,她上回說讓他多寫些,他便果真多寫了很多字,好幾頁信紙,沒有半字敷衍湊數。
此時,常歲寧重新翻出來看,才在信中恍然找到了答案——原來他那有零有整的三百六十七萬貫,竟是。這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