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黑臉說這番話時,有心虛,但不多。
有錢人家納個妾,那不是很常見嗎?
他們家中如今這條件,都有當官兒的了,家裡頭有個妾,也很合理吧?
薺菜看著那腦子好似進了糞水的男人,隻覺他這腦子裡的糞水倘若放一放,至少可灌肥田百十畝——
“好主意,我在外拚死拚活,拚殺的軍餉送回家中,拿來供養你們一家四口,叫你們吃香的喝辣的,還真是好主意啊。”
薺菜甚至覺得好笑:“不過,我主外,她主內,那你呢?那你在這個家裡打算乾點啥?”
“我……”被這麼多人瞧著,季黑臉隻能心虛地梗著脖子道:“我當然是一家之主……”
薺菜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冷笑道:“一家之主?我還沒見過哪個隻會喘氣兒和造糞的一家之主,你這還真是肚臍眼放屁——叫人死活看不透是咋響想的!”
語落,她“嘭”地一下拍在手邊的桌子上,桌麵登時開裂,笑臉一收:“季黑臉,你喘氣兒前不妨先把你那芝麻大小的腦仁兒烤乾些,才好弄弄清楚,是老娘當官不是你!要納妾也是老娘納,跟你有屁的關係!”
季黑臉伸手指向她:“你……你竟然連這種不知羞恥的話都說得出來!”
人群中響起幾聲男人看熱鬨的譏笑,想到這些時日背地裡不知多少人說他吃軟飯,季黑臉的臉頓時更黑了。
他拿手指著薺菜,但眼看薺菜盯著他的手指,一雙濃眉開始倒豎,滿含威脅之氣,他的手指立刻很誠實地拐了個彎兒,在亂糟糟的房中胡亂地指指點點了起來——
“你也不看看如今這個家裡成什麼樣子了!豬也病死了,雞籠也空了,包子和饅頭他倆,身上的衣裳臟了沒人洗,破了也沒人補,我們爺仨成日連頓像樣的熱飯都吃不上!”
他說著,憤怒又委屈,甩著手問:“大家夥都看看,都評評理,這究竟哪裡還有個家的樣子!”
薺菜“嗬”了一聲,還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賊喊捉賊呀。
“老娘在外拚死拚活掙軍功,你卻把家裡給我照看的雞犬不寧,家沒家樣,我倒想問問,你究竟是死了還是胳膊腿全斷光了!”
她恨的是他拈花惹草嗎?
她恨的分明是她在外拚命廝殺,家裡卻成了這狗屁倒灶的模樣!
趁著那倆人穿衣裳的間隙,她方才已經翻看過了,家裡連一杆筆一張紙都沒有……她分明捎信再三說過,讓他帶孩子進學!他托人回信時,應承的很是那麼一回事!
現下看來,她送回來的那些血汗銀子,全被他陽奉陰違地拿去糟蹋了,根本沒用在這個家裡半分!
且到頭來,還敢有臉怪她不顧家了,合著她在戰場上拚過的命,流過的血,根本沒被人家看在眼裡分毫。
這種根本不被認可的付出,傻子才繼續呢!
“你顧不上家裡,我不是也都忍著,從沒說過你什麼嗎?”季黑臉扯著嗓子道:“可你自己顧不上,還不準我納個妾來照顧家中,根本就是蠻不講理的妒婦一個!”
再能耐有什麼用,不能呆在家裡相夫教子的,就算不得什麼好女人!——他的朋友弟兄們私底下都是這麼跟他說的,都為他感到憋屈!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有幾回在一起喝酒,大家說到他心坎處,他甚至都哭了!
家裡沒個女人,還要被人暗地裡指點吃軟飯,他的委屈找誰說去?
“沒錯,我就是妒婦一個!你真有骨氣,現下便跟我寫一封和離書,畫上押,去官府做個了斷!”薺菜從條凳上起身道:“和離之後,你想納幾房小妾便納幾房,儘管逍遙快活!”
聽得此言,季黑臉陡然愣住——這女人竟然要跟他和離?
四下眾人也嚇了一跳,誰家男人沒沾個花惹個草呢,怎就至於要和離了?
與薺菜熟識的婦人們七嘴八舌地勸說起來。
“真要都這樣,那花樓趁早關門算了……”人群裡,有男人小聲嗤笑嘀咕著。
季黑臉的臉色一陣紅白交加,而後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現出羞憤的怒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氣得發顫,再次伸手指向薺菜:“我早就知道,那軍營裡根本不是什麼乾淨的地方!男男女女廝混……我看你八成也是勾搭上了哪個,才能這麼快就成了那什麼統領!你分明是找好下家了,不想跟我過日子了,才會故意找茬!你這蕩……”
他話還未說完,薺菜猛地起身,揚手“啪”地一耳光扇了過去。
季黑臉被打得踉蹌後退兩步,腦子發懵,一屁股摔倒在地。
薺菜怒道:“膽敢褻瀆我家將軍治下軍紀,我看你是活膩了!”
人群驚呼喧雜間,兩道男孩子的身影跑著擠了進來,二人身上都灰撲撲的,滿頭的汗,小的那個還赤著腳,不知道跑哪裡瘋玩去了。
他們還是從彆人口中知道娘回來了,也知道了家裡正在發生的事。
大些的那個叫饅頭,已經十二歲了,此刻跑進來,看著跌坐在地嘴角流血的爹,和那衣衫不整的寡婦,以及看笑話的街坊們,他一下就氣紅了眼睛。
“娘!你就非得叫人看咱家笑話嗎?你不想要臉,我還想要!”
“啪!”
薺菜反手一巴掌甩過去。
男孩被打得也摔坐在地,剛好坐在他爹旁邊。
薺菜冷笑著問:“小白眼狼還知道要臉是吧?一個夠嗎?不夠就爬起來,我再給你一個!”
“娘……”另個男孩走上前。
薺菜轉頭看向小兒子,手中的巴掌蠢蠢欲動。
八九歲的男孩怯怯地紅了眼睛:“娘,我……我想你了。”
說著,眼睛裡眨巴著掉出眼淚來,在臟兮兮的臉上劃過兩條灰白的淚痕。
薺菜臉色一緩,揚起的巴掌落在男孩頭頂揉了揉:“好餃子,娘也想你。”
這一窩裡頭,還是有隻好雞的。
她把小兒子拽到身旁來,視線掃過方才“勸和不勸分”的人群。
她視線掃過之處,好似下了什麼噤聲符咒,眾人都不敢再勸了。
那父子倆還在地上坐著呢,他們可不想加入!
在這名為我看誰敢勸,有臉就得挨】的氣勢壓迫下,薺菜看向勸得最歡的老婦人,問:“嬸子方才說百年修得什麼,我沒聽太清。”
老婦人略顯拘謹地笑了一下,道:“老話雖說是百年修得同船渡……但話又說回來,若這船,它半道兒漏了壞了,坐不得倆人了,眼看就要沉了,換一艘也無可厚非……薺菜啊,總之不管你如何決定,嬸子都覺得是對的。”
她這老臉可經不起那一巴掌!
薺菜滿意地笑了:“嬸子說話就是中聽!”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竟還敢有人頂著壓力勸和——
更令人意外的是,這勸和的人,正是那個叫芳娘的寡婦。
她哭著將季黑臉扶起來後,跪下向薺菜賠罪:“……嫂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先勾搭的季大哥,這事兒怪不到他頭上!嫂子若心中有氣,隻管打我罵我,怎麼著都行,隻求嫂子不要和季大哥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