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重新說一說奴的故事吧(1 / 2)

長安好 非10 7987 字 8個月前

片刻,常歲寧才道:“起初從玉屑口中得知是你時,既動不得你,也輕易試探不得,於是隻能耐著性子等待時機——”

將額頭貼伏在地上的喻增怔怔,卻已無半點意外,所以,玉屑的失蹤是殿下所為……早在那時,他所見到的便是殿下了。

“可如今在這江都之地,我想殺你,已是再簡單不過了。”常歲寧的視線從他手中的匕首上移開,聲音愈發聽不出情緒:“又哪裡用得著你來請我殺,並讓我親手來殺。”

她道:“我今日見你,是想聽你親口說一說當年選擇背叛我的原因——”

“叛了便是叛了,我卻還要追問原因,這似乎很不瀟灑,遠不如直接殺了來得灑脫。”

常歲寧重新看向水麵,語氣裡卻並不見自嘲,也不曾賭氣,她很坦然並能做到自我接納理解,不與自己為難:“但你與旁人不同,我想不通,便必須要問個明白。且我認為,你也需要給我一個清楚的交代,而非二話不說,便捧著匕首,求我殺你。”

喻增聞言,淚水突然愈發洶湧。

他顫顫地放下了手,身體因巨大的情緒起伏而微微抽搐著,他試圖抬起頭,幾欲開口,話語卻破碎不成聲。

“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嗎。”常歲寧似有若無地緩緩吐了口氣,自行問道:“那我問你吧——你是何時開始為榮王辦事的?”

喻增為榮王府辦事,是她通過孟列查到的一些蛛絲馬跡,再結合榮王此前刺殺崔璟之事,推斷出來的結果。

而聖冊帝給她的一封密信,也間接印證了此事。

那封密信是她身在東羅時收到的,是連同大盛朝廷告知東羅,會遣使臣前來旁觀新王登基大典的文書,一同送到東羅的。

聖冊帝在信中提醒她,喻增極有可能是榮王的眼線,此中嫌疑,不單在於榮王借喻增窺聽天子與朝廷機密,或還牽涉昔日先太子府——

換而言之,聖冊帝欲讓她明白,在她還是先太子李效時,喻增極有可能便是榮王的眼線了。

因此,聖冊帝讓她多加“留意提防”。

在這件事情上,常歲寧大可以揣測女帝的企圖,卻不必懷疑對方話中有假——以假話挑撥離間,此等拙劣手段,不會出現在這位帝王身上。

且孟列查到的那些可疑之處,雖零散,卻也已能大致證實她的猜想了。

而從喻增一直在暗中助榮王行事,也可反推出,當年喻增借玉屑之手毒害她一事的幕後主使,或與榮王也難脫乾係。

但倘若這一切猜想都是真的,常歲寧也依舊有想不通的地方——

見她提到“為榮王辦事”時,喻增的反應已間接默認了此事,常歲寧便問出了自己的不解:“所以,你一直都是他的人嗎?”

若是如此,可為什麼,她從前竟半點也未察覺到他的異心和虛偽?

“不……”喻增終於得以發出還算完整的聲音,他垂著頭,閉眼一瞬,顫聲道:“奴並非如此……奴九歲入宮,伴在殿下身側足足十二年,再與殿下分彆三載,從未曾生出過半分待殿下不利之心。”

風吹過,常歲寧長睫微動,釋懷般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至少證明我昔日的確不曾錯信你,如此也好。”

如此似乎好接受一些了。

但如此,似乎也讓人更加不好接受了。

也好,也很不好。

常歲寧看向跪在那裡,雙手無力撐地,垂首顫栗的喻增:“既然十五年都是真的,那第十六年,我死去的那年,榮王究竟做了什麼,才讓你選擇背叛了我?”

這個問題對喻增來說似乎很難開口回答,他顫然流淚,難以遏製洶湧的情緒。

常歲寧吹著風,自行說道:“人於一夕之間改變念頭,常見三種原因,一是雙方反目,二是為利所誘,三是被羈絆裹挾。”

“我信自己不曾做過愧對你之事,所以不會是一。我信你待我有幾分真心和忠心,功名利益很難將你打動,所以不會是二。”常歲寧道:“思來想去,似乎隻剩三了。”

而喻增的羈絆,無非就是他的母親和弟弟。

很好想象,也很俗套,但人活在俗世之上,便注定被俗世情感羈絆,這是人生長在這俗世裡的根。

“那就是,李隱拿你的母親和弟弟要挾你了?”常歲寧眼底仍有困惑:“可若是如此,拋開其它不談,你既這般容不得你的母親和弟弟涉險,那這些年來,你又何故甘願仍為榮王做事?你在天子眼下,如履薄冰,隨時都有可能將他們牽連至粉身碎骨萬劫不複的境地——”

“而遠在益州的榮王,已無法再威脅到你這司宮台掌事的親人,他又是如何讓你繼續聽命於他的?”

“莫非,你自認彆無選擇,竟甘心‘將錯就錯’,甘願奉他為主,要與他共成大業嗎?”常歲寧最後問出了一個聽來荒謬的推測,這荒謬的推測,已是她結合現有線索,所能想到最合理的可能了。

但除非喻增真的瘋到毫無邏輯章法了。

否則這背後,必然還藏著孟列未曾觸及到的真相。

常歲寧問話的過程,也是喻增逐漸平複心緒,找回神思的過程。

他從這令人震驚的,匪夷所思的重逢中暫時抽離出來,終於可以開口,以相對正常的語序,給舊主一個完整的交代。

“殿下既然還願聽一聽奴的交代……”喻增的聲音低啞,艱難地扯了一下嘴角,諷刺悲痛地道:“那麼奴,便重新向殿下說一說奴的故事吧。”

“奴是兗州人氏,這是真的。”他的話語聲很慢,如同揭開內心最深處的舊傷:“奴八歲那年,兗州大旱,赤地千裡。跟隨母親逃難離開兗州,也是真的。”

“但我逃得不單是旱災,還有罪禍……我的父親,是兗州一位小縣令,兗州賑災不力,有人私吞賑災糧款,朝廷嚴懲了許多貪官汙吏,我父親也在其中之一。”

“但母親說,父親是被栽贓,是替人頂罪……我不知真假,我隻知母親帶我逃了,混入了流民之中,趁亂出了兗州。”

但他的母親隻是個妾室,做妾室之前,是個富戶家的侍婢。

所以她沒有任何可投奔的人,也沒有很出色的自保能力,唯有一張好看的皮囊,和一個隨了她長相的稚子。

這樣一對母子,在逃難的途中,身處雜亂的人群裡,會有什麼遭遇,並不難聯想。

女人很可憐,稚子也很可憐,在那樣人吃人的環境下,所有弱勢群體的悲慘都會被無限放大。

他們遭受的不單是忍饑挨餓,看不到前路的恐懼,還有難以想象的淩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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