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璟漸貧,無力奉養(2 / 2)

長安好 非10 8261 字 8個月前

等候在此的來人身著灰布長衫,短須看起來在來之前特意修剪過,形容素樸,氣質儒雅沉定。

聽得廳外的行禮聲,他忙轉身看來,抬手施禮:“常刺史——”

“鄭先生。”常歲寧走到他麵前,抬手扶起他的手臂,笑著道:“先生終於記起去年的滎陽之約了。”

鄭潮抬首間,也露出笑意:“勞刺史大人還記得在下。”

“觀滄先生如此大才,怎能不惦念。”常歲寧抬手引著鄭潮落座說話,邊道:“一年未見,先生清減了。”

鄭潮口中寒暄著,落座下來,這間隙他也打量了常歲寧一番,一年間,她又長高了些,節度使官袍華服加身,叫她眉眼間的氣勢愈發無從斂藏了。

鄭潮在心底暗歎一聲,滎陽一見時,他便知這女娃絕非池中物,但對方短短一載間的成就,卻依舊出乎他的意料。

他一路往江都城而來,走了多久,便聽了多久有關她的傳聞與功績。

待進了淮南道,那些聲音便更是喧囂,如此一人,實乃世所罕見。

二人坐下喝茶說話,常歲寧便閒談著問起鄭潮這一年來的見聞,又道:“我在江都也偶然能聽到先生的消息,先生遊曆四方,無私授學,所到之處,上下無不折服稱頌先生之德。”

這位鄭先生此一年的努力沒有白費,說了鍍了層金也不為過。

聽得此一句“上下無不折服先生之德”,鄭潮笑著道:“哪裡哪裡……”

雖有誇大,但也的確是這麼一回事。

因他光濟天下寒門文人士子,在民間的確有了些好聲名,所到之處,那些權貴勢力,或文人們便多予他禮待,或出於真心結交,或出於借他拉攏人心……

此為“上下無不折服”中的“上”。

至於“下”麼,這亂世中,則多虧了外甥借他的“武德”傍身了。

外甥給他的不單是“武德”,還有他保持清高無私的資本,讓他從不接受旁人的資助贈給,反倒還能時常資助他人,於是名聲德行愈發厚重……

隻是這“資本”,如今卻斷裂了。

想到這裡,鄭潮心底歎息苦澀。

約四五個月前,令安的資助忽然縮水,再隔一月,愈發微薄,同起初的財大氣粗相比,好似從一座金山,變成了兩串銅板。

一並送來的還有令安的來信,信中,令安慚愧地表示:【軍中開支甚大,璟漸貧,已無力奉養舅父】

這對鄭潮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這孩子,積蓄既然不多,之前倒是早說明白,他也好省著點花啊!看先前給錢那架勢,他還以為花不完呢!

外甥的“斷供”,讓鄭潮從錢財自由,到過於自由,自由到錢財已不再受困於他的荷包內。

俗話說,由奢入儉難,更何況他本就是世家子出身,委屈冷眼雖然受過,但缺錢的苦,他一日也沒真正嘗到過。

起初,鄭潮還有勒一勒褲腰忍一忍,且作苦修的想法,但他很快發現不是那回事。

車馬吃住都用銀子,他不單要養活自己,還要養活外甥贈他的那些“武德”……一群暗中保護他的護衛。

從前他未曾在意,缺錢後才發現,那些人個個能吃得很,吃得他汗流浹背,心神不寧。

他開始試圖接受途中“知己”們的贈予,但令人心寒的是,他之前不受他人贈給的美名已經傳開了,眾人漸漸覺得贈他金銀,是對他的一種折辱,於是再無人敢提……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好歹還願意請他做客吃飯。

但也不是每天都有人請的,於是鄭潮的遊曆狀態,很快從拮據惡化成了貧瘠。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這麼快下定決心來江都投奔常歲寧。

聊到後麵,常歲寧示意喜兒退了下去換茶。

隨著喜兒退出去,廳內其他下人也會意地無聲退下。

“於滎陽分彆時,鄭先生提起過,欲尋可安天下之人,不知如今先生心中可有人選了?”常歲寧拿請教的語氣詢問。

鄭潮不置可否地一聲歎息,好一會兒,才道:“據在下看來,如今勢力分裂嚴重,倒隻有益州榮王府,稍顯歸心之勢……”

他不避諱地道:“這一路來,許多人私下同我提起過榮王之德,我也在益州附近停留過……據我親眼所見,時下的確有許多有識之士聚往益州,而榮王亦不曾拒之門外。”

常歲寧對此心知肚明,不單是有識之士,許多勢力和官員見勢暗中也已有偏向榮王的跡象,欲扶持榮王“撥亂反正”,重振李氏江山。

拋開其它不提,論起歸心,李家人的身份,在這亂局中,總有著無可替代的優勢。

故而,有件事,她也是時候認真考慮一二了。

麵對鄭潮對益州榮王府現狀的敘說,常歲寧未發表看法,隻問道:“先生既已接近益州,必然也是被榮王仁名吸引,既如此,為何過而未入?依先生之聲名學識,若主動前往,必得榮王禮待重用。”

鄭潮笑歎一聲:“實不相瞞,投入榮王門下,鄭某也的確曾有過這般心思。”

常歲寧靜等著他往下說。

“但我想了又想,到底未能下定決心……”鄭潮微微搖頭,思忖著道:“此一載來,可謂先見世道之疾苦,再見大局之分裂,而後所見,卻是自身之小我。”

他道:“鄭某毫無大誌,並不向往廟堂之高,功名利祿於我實如浮雲……”

這話旁人說來,常歲寧或要掂量一二,但由鄭潮說來,她卻毫不懷疑——鄭潮若果真有投身權力場的欲望,在鄭家勢大時,他有的是機會。

所以她雖盼著鄭潮前來,卻並不擔心鄭潮會被人拐了去。

相反,她早已料到鄭潮會來,這份篤信,源於她手握“寶器”——這份“寶器”,之於鄭潮,是堪比麻袋的存在。

“至於匡扶‘明主’……似乎並不差鄭某一人。”鄭潮自嘲而坦誠地道:“且權勢爭鬥,非我所喜,亦非我所擅。”

想昔日他應對族中那些虛偽麵孔,亦或是與他意見不合者,他便通常以發瘋消沉的方式來應對……若到了榮王府,那麼多謀士勾心鬥角,他隻怕自己會隨地發瘋,那場麵恐怕不美。

所以,他做了個從心的決定——來江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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