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不讚同地道:“民心所向之事,怎能叫鋪張呢!”
或是喝人茶嘴短,書生反應過來,輕咳一聲,語調平和許多:“小兄弟有所不知,民心有所依……這是好事啊。”
“再者道,這銀子或許也不必嶽州百姓來出。”書生道:“聽說蘇州一位富商願意出資……這位富商也是個難得一見的君子人物,據說此番救治患疫百姓的藥材,皆是其人所供,分文未取!”
常歲寧恍然,戴子發啊。
事前送藥材,事後又包蓋廟,天大的好人啊。
如此說來,當初明謹之死,死得的確合適,死一人,福澤卻這般延綿不絕,怎叫一個死的合算了得。
見外麵天色已近昏暮,常歲寧讓人結了賬,起身與那書生作彆,走出茶館之際,與一名匆匆尋來的文人擦肩而過。
那文人愣了一下,腳下猛地一頓,回頭看去,見得常歲寧的背影消失,又在原處怔了好一會兒,嘴巴動了動,眼睛逐漸瞪大——
這時,那名書生也走了出來,隱約見是好友,便問:“燕明,你怎來了?”
“我來尋你,我方才……”那文人道:“好似看到常節使了!”
“常……常節使?!”書生驚喜不已:“當真?在何處!”
“就在這兒!方才從茶館中出來,同我擦肩而過!”那文人指向常歲寧離開的方向:“著青袍,十七八歲的模樣……氣勢也一模一樣,準不會錯!”
方才離開,青袍,十七八歲……
書生忽然愣住:“總不能……”
總不能是方才與他喝茶的那位“小兄弟”吧!
“燕明,你當真沒看錯?!”
“去歲無二院掛匾之時,我曾遠遠見過一眼,雖未能近看,但那份氣勢……應當錯不了!且算一算,常節使自沔州趕回,是當經過廬州的!”文人懊悔難當:“方才我竟一時呆在原處,連問候行禮都不曾!”
“……”書生麵色起伏不定,簡直要哭了:“你這根本算不得什麼……”
論起和機會失之交臂,還得是他!
他和常節使說了那麼久的話,且他還喝了常節使倒的茶……然而他卻連自報姓名都不曾有!
機會如暴雨般向他打來,他卻敏捷閃躲,半點未曾沾身!
書生猛地拔腿跑了出去,欲追尋那道青色身影,卻無果。
他懊悔難當之際,不知想到什麼,忽又往街角處跑去。
見那裡已無之前的身影,書生忙向一旁賣燒餅的老人問道:“敢問老伯,今日晌午在此處替人算卦的那位道人呢?”
老伯隻道:“早就走了。”
書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處,這時好友氣喘籲籲地跟來:“……跑這麼快作甚?你要尋何人?”
“燕明,你有所不知……”書生滿臉欲哭無淚:“今日晌午,我經過此處,遇一道人將我喊住,他言觀我印堂,今日必遇貴人……”
他聞言來了興致,又見那道人氣質不俗,便掏出身上的幾枚銅板,要道人細說一二。
道人告訴他,讓他不可大意,要多加留心,否則這機會稍縱即逝。
他當即皺眉,隻覺遇到騙子了——這種模棱兩可,得失進退皆能編出說法的話,不是騙子又是什麼?
若他未曾遇到貴人,對方豈不是可以解釋為,是他未曾留心,才錯失了機會?
風度讓他強忍住了將那幾文錢奪回來的衝動,當即拂袖去了。
可誰知……
如果他再脆弱些,此刻當真要坐地大哭了。
聽罷全部經過之後,那名友人也愕然不已,旋即生出無儘惋惜——如今江都城中對人才的引進已然收緊,輕易已經很難再擠進去……今日得見常節使本尊,原是絕佳的自薦機會。
但他也隻能拍著好友的肩膀安慰:“無妨,我等日後隻要在淮南道謀事,便也算是為常節使效力……”
二人失落歎息著結伴而去,而未被尋到的那位須發皆白的道人,此刻正於一棵老棗樹下靜觀晚霞暮色,片刻,含笑負手而去:“該動身了……”
常歲寧是於次日清晨動身離開的廬州城。
常歲寧昨晚在廬州刺史府內用了最後一頓“便飯”,席間,廬州刺史突然向她自述己過,將如今廬州存在的問題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通,並允諾必會儘快裨補缺漏,必不辜負節使大人的栽培與期望。
常歲寧覺得精益求精不是壞事,遂欣慰點頭。
廬州刺史心中暗暗擦汗,事後同幕僚道:【她果然在等我主動供認。】
將常歲寧送走之後,廬州刺史很是鬆了口氣,晌午飯都多吃了一碗。
晌午時分,太陽正烈,已不適合繼續趕路,常歲寧便帶人沿途尋了個茶棚,暫時歇腳納涼,順便喂馬匹喝水。
常歲寧所領鐵騎,一半在前開道,另一半跟在後方,此時身邊雖隻十數人,但個個腰間佩劍,氣勢迫人。茶棚裡的其他過路人見狀皆不敢靠近,隻遠遠地偶爾看上一眼,卻也總是飛快收回視線。
但很快有了一個例外。
一名牽著青驢的灰袍道人緩步而來,笑著問:“貴人遠行,需問卦否?”
薺菜剛要擺手讓人離開,常歲寧聞聲微微一愣,意外地轉頭看去,立時露出欣喜之色。
她放下茶碗起身,抬手示意護衛不必阻攔,自己也走上前去。
看著走近的少女,道人再次笑問:“這位貴人,需問卦否?”
常歲寧一笑:“今日得遇仙人,必是諸事皆宜上上大吉,又何必再多卜問——”
“死而複生”,如何算不得仙人呢。
天鏡朗聲笑罷,靜靜注視了片刻少女眉宇間已然清晰可見的伐道之氣,似連骨相都無聲起了變化,抬手深深施禮:“貧道赴約來遲,叫大人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