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起路來並不想戲文中說的那樣龍行虎步,大開大合,他一步一行都十分穩當紮實,但聲音意外的輕,若不仔細去聽,甚至會察覺不到什麼動靜。
太後設宴是在花廳,皇帝則帶著康李去了寧壽宮的偏殿。
這裡的房間不多,隻有寥寥幾個,因此其中一個門外特地守著一老一小兩個宮女,就顯得格外顯眼。
康李看了眼皇帝的表情,輕咳了一聲:“陛下,咱們往那邊去吧。”
皇帝的腳步頓了一下,接著走到了那扇門之前。
兩個宮女麵麵相覷,以為皇帝不知道裡麵有女眷,便下意識的伸手攔了一下:“陛下,這裡麵有……”
“放肆!”康李一下子打斷了這宮人的話:“陛下要在此休息,還不退下!”
那宮人一愣,尚且沒有反應過來,另一個年長些的卻瞬間張了張嘴明白了過來,用力拽了拽同伴的衣裳,同伴也後知後覺的想到了什麼,兩個人被康李揮到了一邊,緊緊咬著嘴唇,不敢再說半個字了。
眼睜睜的看著皇帝走到門前站定,兩個宮女深深的低下頭,用以掩蓋臉上驚駭欲絕的表情。
這、這裡麵的可是英國公家的小姐啊!
皇帝一開始並沒有動作,急得康李都要跳牆了——你說這肉都塞到嘴邊了,要是不咽的話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康李怎麼想皇帝並不在意,他確實是有自己的思量和顧慮。
皇帝想了想,沒有像旁人想的那樣直接推門,而是伸手在門框上敲了幾下。
他本以為若是邵循已經睡下,就不會回應,而若是還醒著的話,會先問來者是誰,沒想到他的手還沒有放下,邵循便在裡麵直接道:“進來吧。”
連是誰敲門都沒有問。
皇帝推門進去,順手將門關上,也阻隔了門外的視線。
跨過門檻,繞過屏風,皇帝這才發現邵循正背對著他坐著,用手支在桌子上,撐著腦袋不知道在看什麼。
皇帝慢慢走了過去,站在了她的身後。
“……在看什麼?”
邵循捧著臉道:“在看荷包呀。”
她的聲音與平時有了明顯的不同,皇帝立即聽了出來,他停了一下,伸手搭在了女孩子削瘦的肩上:
“不舒服嗎?”
邵循將桌子上的香囊緊緊抓在手裡,接著手臂一撤,竟然趴在了桌子上:“我好頭疼啊。”
這樣的動作和略帶撒嬌的軟軟的語氣都不是平常的邵循能做出來的,皇帝以為她身上不好,心裡一緊,也顧不得彆的,板著她的肩膀強行把她轉了過來。
邵循果然與以往大不相同。
她的臉上泛著的紅暈,那雙漂亮的眼睛半閉著,像是睡意朦朧還沒醒,殷紅的嘴巴微微撅起,好似是帶著滿腹的不滿。
邵循像個小孩子似的,呆呆的用手捧著滾燙的的臉頰,慢慢騰騰的轉動眼珠看向了皇帝,小聲說:“哎呀,好熱。”
皇帝怔住了——這姑娘這是……喝醉了?
邵循也確實是醉了,她從來沒有喝過這麼烈的酒,這一口飲儘了一大杯,一開始隻覺得喉中火辣辣的難受,過了片刻,酒意開始後知後覺的湧上來,正如鄧妃所說的,邵循這才覺出厲害來了。
彆看邵循現在看著還好好的能動作能說話,其實她已經看不清人影,腦子也糊塗了大半,行事都憑著本能而已。
趁著皇帝愣神的功夫,邵循掙開了他的手臂,掙紮著想站起來,但是立刻就踉蹌了一下,要不是皇帝及時扶住了她,怕就要摔在地上了。
邵循嚇了一跳,立刻委屈道:“要……要摔倒了。”
皇帝托著她軟成一團的身子,是既好氣又好笑,本來想說的話眼看也說不成了。
怕她再跌倒摔傷,皇帝乾脆將她打橫抱起,送到羅漢床上去安置。
邵循怔怔地被抱著走了幾步路,竟沒覺得不對,貼在男人的胸膛上也不掙紮了,直到被放在榻上這才搖著頭示意自己不願意躺下。
皇帝事先絕沒有想到邵循喝醉了酒會是這個樣子,像個小孩子似的,既任性又鬨騰,跟上次的“酒後失儀”可是完全不同。
他被折騰的沒了脾氣,隻能無奈的又扶她坐起來,手護著女孩兒的後背,怕她跌下去。
邵循懷裡的荷包在動作間掉到了地上,她撲騰著想去撿,皇帝便幫她拾起來,放在了她的手上。
“這是誰的?”皇帝難得起了點好奇心。
邵循這時候腦子有些遲鈍,反應了好半天,這才緊抓著荷包有些遲鈍的答道:“是、是我娘給我的。”
皇帝好笑的發現這孩子真的是醉糊塗了。
因為這荷包明顯是新的,也不知道做出來有沒有滿一個月,絕對不可能是邵循早逝的母親送的。
“你呀。”
皇帝來這裡本來有話要對她說,現在麵對這個小醉鬼也說不出來了。
邵循看了看手裡荷包,又看了看皇帝,最後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問道:“你怎麼才來呢?”
她眼睛裡朦朦朧朧的,褪去了平時極度克製的冷靜自持,這樣帶著七分的天真。
皇帝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輕聲說:“你在等朕麼?”
邵循先是遲鈍的眨了眨眼,接著將視線緊緊盯在皇帝身上,眼裡竟慢慢蓄起了水汽。
皇帝遲疑了一下,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溫聲道:“怎麼了?是受委屈了麼?”
邵循用力搖了搖頭,她用那雙已經滿含霧氣的的眼睛看著他,好半天之後輕聲問道:“我不好看麼?”
皇帝垂眸看著這張堪稱絕色的麵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