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有些出神的聽著這些往事。
她沒辦法想象一個年少輕狂的寧熙帝,也想象不出他勇武好動的少年時期是什麼樣子,更想象不出,若是懷憫太子沒有暴亡,眼前這個男人會有什麼樣的境遇。
她認識他,了解他時,他就已經是端坐在皇位上禦極天下的九五至尊了。
皇帝看著少女略顯迷茫的雙眼,不禁笑道:“怎麼,很難以想象吧?”
邵循點了點頭:“您說的就像另一個人。”
皇帝被她的直言逗笑了,“人是會變的,時間真的能改變許多東西,朕也是個凡人,自然不會例外。”
他是個凡人麼?
邵循一開始真覺得他不像個凡人,反倒像是一尊處在塵世的神像。
從容、溫和、淡漠,同時無比強大,無法被玷汙也不能被摧毀。
可是相處的多了幾次,皇帝身上凡人的那一麵反倒顯露了出來,他有自己的情緒,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隱藏起來的狡黠。
在對喜歡的姑娘表白時,也有常人應有的忐忑。
他是凡人,而不是無欲無求的神明。
皇帝不知道邵循心中所想,他繼續將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說了下去:“當時朝堂上吵得很凶,先帝也十分為難,朕覺得被關在宮裡當太子當皇帝太無趣了,就主動表明了心思,示意自己無意於皇位。”
這一段邵循是聽說過的,本以為其中會有許多不可言說的內情,但是沒想到事情竟然真的這樣簡單。
“您當時就這麼輕易放棄了?就因為不想受到束縛麼?”
“是這個原因,但是當然不止這個。”皇帝坦然道:“先帝的為難是一個,太後的不滿是一個,兄長的無奈也是一個,夾在這些事中間,朕當時就想,或許放棄原本就不適合自己的東西,可能是最明智的。”
可是現在看來再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個位子了。
邵循突然對這個隻是作為皇帝登基時的背景出現過的懷憫太子起了一點好奇:“懷憫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提到這個過世了多年的兄長,皇帝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他……是個孝順的兒子,也是個不錯的哥哥,身體孱弱卻沒有自怨自艾,當時有許多人都拿我們兄弟兩個做比較,朕有時擔心他會不滿,但其實沒有,他對朕一直很好,也很能包容兄弟的缺點。”
“竟然是個……這樣的人麼?”邵循喃喃道。
皇帝的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顏色顯得非常淺淡,像是淡茶色的琉璃一樣,但卻又讓人覺得無比深沉:“他一切都好,隻是作為一個國家未來的掌舵人,顯得有些軟弱,容易動搖,先帝對此其實有些不滿,但是人的天性如此,他有那樣多的優點,又怎麼能強求十全十美呢。”
“天性?”邵循重複著這個詞:“天性真的有這麼重要麼?您說過您年少時也不是這樣的性情,人不是會變麼?”
她還年輕,對許多事情尚且沒有深刻的領悟,但是皇帝卻已經相當成熟,他看著這個陷入思考的少女,心裡竟然的產生了一點奇異的滿足感。
她很聰慧,也舍得動腦思考,或許因為年少的原因還不夠成熟,但是他們兩個相處時,是能有思維上的交流的。
皇帝將她被山風吹亂了的一縷發絲撥回耳後,耐心教道:“這是不一樣的,朕是收斂了脾氣,這個隻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就可以做到,但是他,生來就是柔軟的,不忍心傷害也不忍心拒絕,經曆了連年的戰亂都沒有改變,要想扭轉,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他看邵循擰著眉頭,便問道:“你在想什麼?”
邵循道:“在想……我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是會變的更好,還是更壞呢?”
她認真思考的小模樣真的很招人疼,至少皇帝就喜歡的不得了,他微笑著道:“像你這麼聰明的姑娘,自然會越變越好的。”
邵循抬起頭看著他:“先不說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聰明,世上的聰明人那麼多,也不見得人人都活的好。”
就像她夢裡所見的,無助悲慘,無法自救也不想自救,渾渾噩噩的過完短暫的一生。
皇帝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
傻姑娘,因為朕會看著你啊。
邵循不知道有沒有感知到他未儘的話,但是她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轉去看天象:“不早了,我大哥可能要上來了。”
皇帝笑了一下:“怎麼,英國公世子,那不是你的胞兄麼?連他也瞞著?”
這話放在以前,絕對狠戳邵循的心窩,但是現在聽起來,竟然也不是那麼難受了。
“……也不是隻要是同母的兄弟姐妹都要推心置腹的……我們還沒有那麼親近。”
皇帝停了一下,他從前幾次就隱約感覺到邵循和家裡的關係並不算十分親昵,不過英國公已經續娶,她下麵又有一對年齡相近的龍鳳胎,跟繼母弟妹處得生疏些也是常事,現在一看,竟連胞兄都是如此麼?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她在奉麟軒聽到英國公當初如何疼愛她時失態的幾乎流淚,在醉的糊裡糊塗時也下意識渴望父兄的關愛……
那時他先入為主,自認為對邵家的事情很了解,以為那隻是小女孩賭氣的抱怨,但是現在看來……
皇帝的表情漸漸沉了下來,他盯著邵循問道:“你家裡人對你不好麼?”
邵循的聲音有些沉悶,但是表情還算平靜:“什麼算好?什麼算不好?夫人並非我生母,能做到如今這個份上已經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