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曜不說話了,沉默的時間久得讓時星的心都提了起來,惴惴不安。
再度開了口,池曜聲線卻浸著涼意,有些不近人情道,“你抬頭看著我再說一遍。”
時星心漏跳一拍。
“抬頭。”
池曜強勢。
眼睫輕顫,時星將臉抬了起來,眼眶深紅,不知道什麼時候溢出了生理性淚水。
而池曜,卻異常冷靜。
看見殿下神情的那一刻,時星便確定了,殿下看透了。
他……這次沒騙過對方。
大概被他騙多了,是會有預感的,有些方法可一,卻不可再。
池曜伸手握住時星放在身前的手,時星沒什麼力氣,很輕易的掌心被翻轉過來,手心滲出了血,是時星為了保持清醒,一直攥拳,指甲蓋陷入了肉裡導致的。
池曜看著他手,輕出了口氣,繼而直視他,煙灰色的眸子好似能看透到人心底。
“到底是因為我們的存在乾擾了你,還是因為你不確定能不能停下來,為保安全起見,想遣開所有人?”
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
時星不說話。
說不出話。
然而這陣沉默沒有持續幾秒,感受到什麼,時星瞪眼,“殿下,您放開我,我在,在……”
池曜麵不改色幫他補全了後半句,“嗯,你在吸收我精神力。”
時星瘋狂甩手,但池曜就那樣握著時星,以帝國人的身體素質,他完全的掙脫不開。
池曜說出他現在的真實情況,“你吸收能量停不下來了。”
池曜的精神力在湧入時星身體,且速度還不慢。
時星感受到了。
用另一隻手去掰池曜緊扣的指節,時星掙紮,“您放開……”
池曜卻不為所動,甚至強硬堅決道,“不,你停下。”
“不想吸收我精神力,你就自己停下來。”
掙不開池曜,難受,焦灼,再加上被所愛的人看穿打算,爆發衝突,時星情緒崩潰,終於承認道。
“我不會,我真的不會。”
與其說在危急關頭打通了任督二脈,不如說當時全憑本能,憑借求生意識在行事,而緩過了那口氣……
“從一開始我就學不會這個能力,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收……”
他嘗試過了,但是沒用。
不管怎麼努力,他就是不能感受到爾雅的辦法。
“你放開我啊!”
“這樣下去我會抽乾你精神力的。”
這樣下去……他會害死殿下的。
帝國人和星獸一樣,身體裡也充斥滿了精神力,他現在就能感覺到,再這樣下去,這樣失控……時星搖頭,慌不擇路又去推池曜,池曜沒感受到多大的力道,但時星手背額頭的青筋,可以看出這對他有多吃力。
這一幕落在池曜眼裡不是沒有觸動的。
他想摸摸時星的臉頰,手指微動,卻又忍住了。
硬下心腸,堅決道,“不放。”
“兩個選擇。”
“要麼你自己冷靜下來收回能力,要麼……”
頓了頓,池曜聲音非常之輕,“就這麼著吧。”
時星不理解,“什麼叫就這麼著?”
深深凝視著時星,向著伴侶俯身再靠近,明明是個繾綣的動作,池曜的話卻殘忍又現實道。
“自然是我被你吸乾精神力。”
“你也停不下來,吸收太多的能量後,精神海崩潰。”
時星瞳孔地震,“你身體會崩解的。”
會死的。
池曜平靜,“嗯,你精神海不是也會崩潰麼,一樣的。”
時星震撼於池曜能輕鬆說出這種話,胸膛大起大伏,腦子竟是罕見的一片空白。
池曜口吻卻有一種超脫的從容,“你是我從樹巢帶出來的,沒有你出了事,我這個責任人還好好的道理。”
“再說,帝國意外死亡的藍星人,基本都是和伴侶死在一起的。”
頓了頓,對時星勾了勾唇角,竟然還能露出些微笑意,玩笑道,“能死在一起也挺浪漫。”
看著那個笑容,時星像是被什麼定住,繼而不可控地戰栗起來。
“不要,不要說這種話!”
意識到池曜並不是開玩笑,時星連牙關都在打顫。
心底終於升騰起無可描摹的恐懼。
甚至比麵對變異星獸時更甚。
池曜笑容收斂,再次不容置喙,給出他能提供的唯一選擇道,“那你收回能力,停下。”
被逼到絕境,知道再沒有商量的餘地,時星點頭,淚水不可控的外溢,終於順著池曜應聲道,“我控製,我能控製住的。”
見時星思維轉過了彎兒,池曜心下鬆了口氣,“好,時醫生救我。”
語聲甚至還帶有兩分溫柔。
時星不知道池曜怎麼做到的。
但是對方內裡那股子狠勁兒,他算是感受到了,也被狠狠刺痛了。
哆嗦著,再度集中精力,這次時星什麼雜念都沒有了。
下一刻,見雲層壓得太低,池曜打開了屏障,隔絕能量。
感受到對方精神力的再度流逝,時星閉了閉眼,不再徒勞掙紮,反而主動握緊了池曜,又兩次嘗試無果之後,主動叫起了爾雅,要爾雅口述辦法。
通訊器在能量旋渦下失效,萬幸距離近,爾雅的聲音還能借由精神力傳來。
“深呼吸,將能量往外推。”
“中斷吸收。”
“想象你在治療彆人,嘗試釋放精神力,這是和吸收精神力相反的過程。”
爾雅大喊,一句句給時星提供參考。
再幾次嘗試之後,時星脫力,池曜虛攬著時星,接受了唯一的解決方案,時星終於跟隨心意,將額頭靠在了池曜身上借力。
艱難處,甚至一遍遍自言自語道,“我可以的,我可以。”
這種時候,全憑著信念在驅動了。
池曜心疼。
但他更心狠。
順著時星的話加深暗示道,“對,你可以的。”
“你還要治好我的。”
這一句激起了時星麻木的神經,點頭,“對,我還要,治好您。”
池曜:“成為帝國最強的醫療師。”
時星笑,生理性的淚水卻在痛苦中流了下來,重重點頭,“是啊,成為帝國最強的醫療師。”
池曜很少有對自己的負麵情緒,但這一刻,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光鮮的。
心底某處,他想,以自身為籌碼,他應當是卑劣的。
但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
無聲中,池曜與時星交握指節分開,微微調整角度後,依次嵌入時星的指縫,十指交扣。
池曜乾燥的掌心傳來讓時星心安的溫度。
思考著爾雅的話,時星腦子裡機械地想著,治療,治療……
他會的。
他使用過無數次。
他可以。
周而複始,不知疲倦。
嘗試了不知道多久,吸收的過程細微凝滯,時星終於感覺到對抗,閉著眼睛也不說話,繼續將精神力往外推。
等池曜能察覺到精神力的流逝減緩了,低頭看向時星。
時星深呼吸,持續與本能作對抗。
池曜攬著時星的手收了收,時星沒有反抗,反而借著力道,將頭臉往對方懷裡埋得更深。
極度痛苦裡,天地皆虛無,時星隻感覺得到池曜的存在。
一點點,再一點點……
當池曜的精神力不再被時星吸收,池曜終於撤銷了屏障。
屏障一打開,風似乎也安靜了不少。
風完全靜止那刻,時星剛想放手,池曜反扣住他,“彆停。”
“繼續,釋放精神力。”
“你吸收太多了,必須丟一些出來。”
話語強硬不改,時星眼眉都皺在一起:“但我好難受。”
這樣逼時星,池曜心裡也不好受:“我知道。”
話音頓了頓,驀然變得很輕。
“但我受不了你出意外,完全的,接受不了。”
作為一個君主,凡事講事實講證據,池曜很少會說這種唯心的話。
“所以,哪怕當是滿足我的私心,星星,把多的能量丟出來。”
說到最後,口吻似誘哄,又似懇求。
時星的心臟被什麼揉捏住,軟成一團。
將額頭再度抵上池曜胸口,也不管是個什麼糟糕樣子,重重點頭。
隨著時間的推移,爾雅和費楚也都再次靠了過來。
池曜攬住時星,讓爾雅感受時星的精神海。
爾雅感知了下,震驚。
池曜:“還需要再釋放能量嗎?”
爾雅:“保險起見,把精神海麵上的遊離精神力排空會比較好。”
吸收進去的已經沒辦法了,還沒有吸收的,丟出來為好。
池曜點頭,時星也悶悶地應了一聲。
到後麵,能感覺到時星力竭了,精神力地釋放非常細微,逐漸變得緩慢。
但在爾雅說好之前,哪怕艱難,時星也沒有停下來。
折騰得不能再折騰了,純粹是靠著意誌在堅持。
又是好久,確定時星沒什麼危險,對人也沒有危險了,爾雅幫助他抽離了最後的精神力。
“可以了,停下吧。”
爾雅這句話落在時星耳朵裡,猶如天籟。
卸了力道,整個往池曜身上一栽,哪怕還有意識,時星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醫用箱,再拿點濕巾過來。”池曜道。
符青應了聲,聽完要求,去主艦拿東西了。
鬆下一口氣,池曜無意識地將時星緊擁,力道反常地有些勒人。
爾雅往邊上走了幾步,看著頭頂的積雲,有不好的預感,問費楚道,“你感知裡,這顆星球的能量動蕩了嗎?”
她精神力也透支得厲害,不想再用了。
費楚試了試,“能感覺到的,是動蕩的。”
爾雅歎了口氣,卻心知過程中時星逸散的能量,已經管不了了,索性不去糾結,準備回去了再說,看是即刻離開星球,還是開啟所有布防屏障。
畢竟這種能量波動的體量,再來就不止會吸引一兩隻星獸了。
符青回來了。
池曜親手幫時星把臉細致地擦拭乾淨,拿著軍毯將人一裹,池曜抱著時星起身。
不動不覺得,剛站起來,池曜身體罕見地晃了晃。
爾雅一怔,“你……”
旋即便見池曜對自己搖頭,意識到什麼,爾雅閉嘴。
池曜抱著時星去了主艦。
放下心來,爾雅身形也晃了晃,純粹是精力消耗太過。
被費楚扶了一把。
費楚忽道:“剛才你們打什麼啞謎?”
池曜和爾雅的機鋒,費楚留意到了。
爾雅睨費楚一眼,笑了起來:“你不會想知道的。”
池曜的精神力已經見底了,她剛想說的是這個。
但池曜不想時星聽了內疚,所以對她搖了頭。
嘖。愛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