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看過很多位心理醫生,上來就動手動腳這還是頭一位。
黑色手套握在男人手裡,明明隻是很簡單動作,也確實沒彆意思,但由他做出來卻不正經透了。
那人:“彆亂動,我又不會吃了你,緊張什麼。”
池青:“滾開。”
那人:“你這樣下去潔癖什麼時候能治好,來診所治療首先態度得擺正,忍一忍。”
池青:“……”
手套被對方褪到手指關節處,這雙手沒怎麼見過陽光,呈現出一種近乎病態地白,指節很細,惹得那人多看了一眼。
池青在心裡默念一句“殺人犯法”,忍著不適感,抬眼看他。
他額前半長發遮著眼,瞳孔顏色黑得深不見底,今天天氣其實很好,但窗外陽光照在他身上卻絲毫驅散不走那股陰雨連綿似頹廢感,連著屋內光線似乎都跟著暗了幾度。
對麵那人感受到他視線,隔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等他進行反饋。
那人抓著他手端詳著說:“嗯……你手很好看。”
池青眼角一跳。
這跟他想象中反饋差了十萬八千裡。
那人還在繼續:“很白,你無名指第二個關節處有一顆淡褐色痣。”
“……”
“手指挺細,指圍應該不超過五十六,有人說過你手指很長麼?”
說個屁。
這他媽是個神經病吧。
“沒有,”池青手指指節依舊緊繃著,“這個世界上神經病畢竟是少數。”
那人也不介意,聽到這話甚至還笑了一下:“生氣了?”
“如果你看不出來話,”池青動了動手指指節說,“我可以表現得再明顯一點。”
然而指節才剛剛動了那麼一下,就被人按了回去,說話語調明明很平常,卻聽著像在哄人:“好了,彆生氣,我鬆手。”
那人似乎很會試探他人心理防線,踩著池青底線上,最後一刻才施施然鬆開手。
“你進門快五分鐘,臉上總算有了點表情,”隨後他伸出兩根手指,朝左側方向指了指,像是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一樣:“洗手間出門左轉,走到底就是。”
池青洗了兩遍手。
他摁上水源開關,耳邊水流聲止住,池青想,那個人實在不像個醫生。
那件襯衫,和貨不對板性格,以及不按常理出牌手段。
他心底懷疑念頭沒斷過,幾條線索齊齊指過去,但都被那人過於自然態度以及確確是懂心理學表現擋了回去。
幾分鐘後,兩人再次回到麵對麵位置。
“你這症狀,大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十年前。”
“十年前發生過什麼特彆事情嗎,當然,不方便說也沒事。”
池青毫不猶豫:“不方便。”
“……”
那人手指搭在紙頁上,他眼尾微挑,看向彆人時候眼神莫名含情,仿佛在縱容對方壞脾氣:“行,不想說就不說。”
他沒有繼續執著這個話題,轉而又道:“建議我放段音樂嗎?”
一首曲調舒緩鋼琴曲緩緩流淌在谘詢室裡。
室內香薰散發出淡淡香氣。
“心理學普遍認為,音樂可以起到緩解情緒作用,音樂是另一種語言,能讓人感受到心靈平靜,”那人手指在桌麵上跟著節拍點了幾下,“你閉上眼試試。”
池青想說他其實對音樂沒什麼感覺。
這種招數以前在電影學院上課那會兒就有導師嘗試著用過。
池青眼前仿佛浮現出當年那位表演課導師苦口婆心勸他轉專業樣子:“我們也不想耽誤你,你確實不適合表演,讓你演一個和父親多年未見久彆重逢場景,你往那一站像是來尋仇。我們幾位老師討論過了,都不知道該怎麼教你……俗話說天高任鳥飛,你何必執著於我們這一個小小表演係?”
池青正要閉眼,餘光瞥見辦公桌上露出來半個角相框。
那是一張小女孩在吹蛋糕蠟燭照片,照片右下角顯示拍攝日期是去年25號。
他對著照片看了幾眼,又掃過桌麵上其他陳設,一盒剛被打開枸杞擺在桌角,桌上擺件沒有一樣是貴重物品。日曆本立在電腦旁,在今年25號上用筆特意勾了一個圈。
池青指腹在黑色手套上摩擦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問:“我問一個問題,下一次谘詢時間是什麼時候。”
對麵不太在意地說:“都行,主要看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25號。”池青說。
“我隻有25號有空。”他又重複一遍。
對麵那人還有閒工夫關心他:“看來你平時工作很忙。”
他對25號這個日期毫無反應。
池青看著他,心裡有了答案,正要說“你不是這裡醫生”。
話還沒說出口,谘詢室門被人輕輕推開。
一位身穿白色羊毛衫、手裡還捧了個保溫杯男人站在門口,男人胸前掛著工牌,池青目光遙遙掃過工牌上字——“佳康心理診所,吳敬宇醫生”。
真正吳醫生跟傳聞中一樣,保溫杯裡熱騰騰氣霧升騰上來,讓他此刻看著更柔和了,哪怕谘詢室裡情況令他迷惑不解,說話時候仍是輕聲細語:“請問,你們……在乾什麼?”
他隻是中途離開了一下,去趟洗手間,順便泡個枸杞接杯熱水。
回來怎麼就看不太懂自己辦公室情況了。
“不好意思吳醫生,”前台聽到動靜,急急忙忙過來查看,不停道歉,“我弄錯了,我以為您和解先生谘詢已經結束了才讓池先生進來。”
敢情這就是那位惹得前台春心蕩漾上一位谘詢者“解先生”。
谘詢室裡一度非常安靜。
吳醫生典型南方人,帶著點本地口音,他慢慢吞吞地詢問:“解先生,我剛說我離開一趟,你說沒事你坐著看會兒書,怎麼就……”
怎麼就發展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