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淵靈尊目光悠遠,許久才道:“九溟,王者所慮,終是不同。你知道水神冠被汙染意味著什麼嗎?”
九溟當然知道。
這意味著水源之力消失,意味著其他四源也很快就會被汙染。意味著整個倉頡古境真法衰亡,很快,就這個世界就會崩塌陷落,和披雪城一樣。
恒淵靈尊道:“水神冠的事,外界不是沒有懷疑過。”
九溟微怔,她當然也能夠想象,此事但凡被外界知道一絲風聲,會引起什麼後果。
——所有人都會知道,倉頡古境已是垂死之獸。宇宙世界之間,弱肉強食,平時尚且征戰不休,何況是這種關頭?
“當時,外界頻頻試探,陛下力阻外敵,又要壓製水神冠的惡化。其他四源惶惶不安。好不容易,他的計劃得以實施。但是謝豔俠並非易予之輩。一場大戰,陛下受傷,水源損失慘重。本尊隕落,浮月帶著另外半幅水神冠被囚於濁水之畔。沉虞獻祭於你。整個水源人才凋零。而浮月舊部不滿陛下對浮月的處置,要求徹查真相。”
他目光悠遠,道:“當時,陛下內憂外患,而本尊不過一縷殘魂,無力彈壓各部。本尊座下三弟子,浮月被囚,沉虞獻祭。隻剩了一個凝華。她出身雪族,又有南淮君為夫婿。她能夠坐鎮水源。”
他看向九溟,目光竟也帶了幾分自嘲:“所以……隻能放權給她。然後,她將你遠放海洋。本尊也隨之封凍披雪汀,等待兩千年之後,與你重逢。”
九溟盯著他,問:“你明知道後果,還是這樣做。”
恒淵靈尊低下頭,許久才道:“非常時期,隻能如此。”
九溟隻覺得荒唐無比,殿中陷入了寂靜。許久,她輕笑一聲,說:“我真想現在就剖出水神冠,讓你們一場謀算一場空。”
恒淵靈尊竟然也笑起來,道:“你不會的。你心有掛礙,不會衝動。”
話落,他取出風雨杖。玉色的法杖,頂端鑲著一顆碩大的藍寶石。它光芒柔和地掃過九溟,像是同她問候。
九溟凝視許久,最後,她伸出雙手,接過了這水源至寶。
恒淵靈尊將藍色的傳承法卷也交給了她。
“你身體內封印著半幅水神冠,注定道途艱難。”他說了這許多話,人已是疲倦了,隻是道:“但是我想,陛下應該已有謀劃。你可以找他談談。”
他再次注視麵前的孩子,和藹道:“在他麵前,不要耍小性子。”說完,他嘴角微勾,又道:“他不比本尊這般耐心。”
說完,他闔上眼睛。
九溟站起身來,轉身要走,忽然又問:“值得嗎?獻祭自己的親生女兒,為這一場謀劃付出了性命。值得嗎?”
短暫的沉默,恒淵靈尊的聲音響起,他柔和地道:“千年之後,水源尚在,倉頡古境尚在。不是嗎?”
九溟不再多說,她收好藍色的卷軸,手握風雨杖,走出披雪汀。
洞府之外,鮫、鯨、鯊王仍在等候。凝華上神並未與她相見。
一位獲得了靈尊傳承的少神,和一位執掌水源兩千年的代神,私下相見終究是尷尬的事。二人都隻能等待一個正式的場合。
而這個場合,很快就到了。
當日,玄穹殿召水源少神九溟和代神凝華同時前往麵聖。
金、木、火、土四源都知道這是一件大事。是以,四源靈尊和主神都早早前來。
殿前,廣場上。九溟帶著鮫、鯨、鯊三王等候,不多時,就見到了她的這位“姨母”。
凝華上神由南淮君陪同,身邊還跟隨著一些水族。但是九溟根本分不清他們是誰。
一眾人緩步上前,於道中相遇。
其他四源神靈深知這是何等尷尬事,紛紛噤聲。廣場上諸神齊至,目光儘膠著於此。這場景著實詭異。
九溟緩步上前,她身後,鮫王輕聲道:“少神!”
可九溟並未止步,她緩緩來到凝華上神麵前,依禮參拜,道:“九溟拜見凝華代神。”
凝華上神安然受她一拜,明白自己占了上風,她方道:“你雖長在海洋,卻十分知禮。令人欣慰。起來罷。”
九溟起身,注視她的眼睛,在諸神目光的中央,她一字一字,沉穩有力:“姨母雖為代神,卻是我長輩。尊長在上,我先行參拜。但我母神浮月果位仍在,迄今為止,我仍是水源少神。現在,請代神還禮。”
她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凝華上神驚住,隨後她目光如尖刀,問:“你說什麼?”
九溟指尖顫動,她背手於身後,逼視凝華上神,寸步不讓:“請代神還禮。”
鮫、鯨、鯊三王站在她身後,刹那恍神,如同高山仰止。
五源神靈麵麵相覷,凝華上神沉喝道:“放肆!”
她剛說了兩個字,身後,南淮君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臂膀。凝華上神怒火丈,可麵前的小兒卻不卑不亢、不退不避。
諸神注視、眾目睽睽。
凝華上神麵色鐵青,卻隻能後退一步,向她行禮。
“凝華……見過少神。”她字字銜恨,咬碎銀牙。
九溟受她一禮,方道:“代神請起。”
此時,玄穹殿大門打開。諸神依果位魚貫而入。
九溟指尖的顫動停止。
——這是自己選擇的路,縱然忐忑、縱然艱辛,滿地荊棘也總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