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如果, 他從一開始就能懂得怎樣正確對待自己喜歡和在意的人, 從一開始就能付出足夠的關心和耐心,沒有做那些為了獲得對方的關注而做的蠢事,對方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排斥他,一定會在某一天給他回應。也許會用好聽的聲音喚他的名字,語氣裡甚至會帶著歡喜,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滿了信賴, 會乖順地陪在他身邊, 認真地聆聽他說話, 會和他做許多許多他一直都想和他做的事, 比如一起逃課溜冰, 一起玩拚圖打電動, 一起去天文館看星星去電影院看電影……
這樣的想象卻讓鄭銳霖心裡更加難受。
天色漸漸黑了, 天上無星無月,隻有呼嘯的風聲,感覺整片天地一片寒冷,仿佛處處都結著冰。鄭銳霖就那樣靜靜站在原地, 到底沒有進唐家去找唐浩初, 卻又莫名不想離開, 直到手機響起了信息提示聲, 才跺了跺有點僵的腳,拿出口袋裡的手機。
但他沒有查看新來的短信, 而是望著通訊錄裡存的唐浩初的號碼發了會呆, 然後給唐浩初發起了短信。
心裡其實有很多話要講, 但在信息框裡刪刪改改了半天,隻發了一條最平淡無奇的‘現在在做什麼’。等了很長時間也沒等到回複,鄭銳霖沿著唐家門外的桂樹轉了兩圈,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對方一定是沒有聽見,又編輯了一條信息,同樣刪刪改改了半天才發出去,可惜同樣沒得到任何回應。忍不住將指尖移到通話鍵,鼓起勇氣撥通了電話,卻不料電話才剛響到第二聲,就聽到了被掛斷的忙音。
夜更深了,風也更大了,像能吹進骨頭縫裡那樣冷,鄭銳霖站在風口,拿著手機的手指已經完全凍僵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更冷了。
鄭銳霖慢慢把手放下來,連同手機一起裝進口袋。手機片刻後再次響起,忙不迭地掏出來查看,並不是他期望的人,而是問他什麼時候回家的家人。
已經到了晚上九點,河東的這一片區域很難打到車,鄭銳霖轉了兩趟公交才到家,轉車的路上還遇到了一陣大雨,全身上下都淋透了,配上發白的臉色和暗沉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嚇人。所幸鄭老爺子已經休息了,隻有下午才剛出差回來的鄭媽媽有些擔心地讓兒子趕緊回房間洗個熱水澡,又讓保姆立即去煮薑湯,甚至親自去了廚房。
大概是太多年沒生病了,人體的免疫係統總要進行一次自我循環和修複,身體一向強健的鄭銳霖竟然生病了。
他不生病則以一生病驚人,甚至病到第二天完全起不來的地步,覺得無比乏累,身上的被子像座山一般壓得他喘不過氣,連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可在蓋得那麼厚的情況下,他依然覺得冷,從心底散發的說不出的冷意覆蓋了全身。
鄭媽媽給兒子喂了退燒藥,又逼他吃了點東西,安慰他道:“明天就好了。”
不,明天不會好,後天也不會好,以後都不會好了。因為過去的事情永遠沒有機會重來,說過的話也沒有機會後悔和改正。
鄭銳霖的鼻子突然有點發酸,眼窩也莫名跟著發酸,於是把自己埋到了被子裡。忍不住想到他和其他同學喊唐浩初小啞巴的時候,唐浩初會不會也曾這樣埋在被子裡偷偷難過,會不會也在蓋得那麼厚的情況下,依然覺得冷。
鄭銳霖最終在藥效的作用下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裡的他依然等在唐家門口的桂樹下,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俊美可愛的少年跑到他跟前。少年的臉上雖然沒有表情,眼裡卻充滿了見到他的驚喜,說:“鄭銳霖,你怎麼會來啊。”
他第一次聽他喊他的名字,心裡開心得不行,卻還要努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我來帶你出去玩。”
“為什麼要帶我出去玩?”
少年懵懂地看過來的模樣特彆可愛,一雙大眼睛清澈又明亮,讓人忍不住想要把什麼都給他。鄭銳霖不由如實開口道:“因為我喜歡你啊,特彆特彆喜歡。我從一開始見到你,就想和你做朋友了。”
少年低下眉眼, 鴉羽般的睫毛垂出優雅的線條,修長的脖頸彎成好看的弧,讓人瞧著心裡異常柔軟。然後抬起頭說:“我也從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就想和你做朋友了。”
原來夢可以這樣甜,甜到讓鄭銳霖想永遠沉浸在虛幻的夢裡麵,甜到他醒來後依舊能感受到胸腔裡滿滿當當的歡喜,嘴角甚至掛著笑。
可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醒來看見空蕩蕩的房間,現實和夢境之間的對比隻會讓人無比難受。
但畢竟是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不會真正被任何事情擊倒,鄭銳霖很快在病好的同時重新振作起來。他決定回學校後繼續圍在唐浩初身邊,守著他護著他,學會尊重他的意見,從他的角度考慮事情。雖然他犯過錯,但他們年紀還輕,未來還很長,還有機會彌補。
鄭銳霖優越慣了,從來沒遇過什麼求不得的東西,天性裡便缺了一分忍耐,可現在,他願意為了唐浩初學習忍耐,學習體諒。他仿佛一夜之間長大,變得更加成熟和穩重,他在心中暗暗發誓,要把以前對少年的傷害全部補回來,要加倍對他好,要把對方喜歡的東西捧到他麵前,對方不喜歡的通通幫他掃除和清走,讓他每一天都覺得開心和快樂。
然而等鄭銳霖回到學校之後,唐浩初已經在唐老爺子的幫助下到高中部讀高中去了。
但唐浩初並沒有高中學籍,隻能算作半途轉來的旁聽生。按照教育部規定,沒有高中學籍和畢業證同樣可以報名高考,隻不過參加的身份不是應屆畢業生,而是社會考生。這兩種身份其實沒有區彆,因為各類大學在錄取上都是擇分錄取,不存在什麼偏頗。
還有不到兩個月就升到高三,大部分學科都開始了緊張的複習模式,學習任務變得非常繁重,老師和同學們全繃緊了神經,唐浩初也開啟了學校和唐家醫院的兩點一線的生活,一邊學習一邊繼續磨練醫術,連家都很少回。於是鄭銳霖沒有再去找唐浩初,一來是這種情況下很難見到對方,二來已經開始懂得換位思考的他擔心在這最關鍵的一年打擾對方學習,——除此之外,他自己也要更努力地學習了。少年實在太優秀,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攆得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變得多優秀才能被他看在眼裡,隻能用最大的努力積極進取。
一年轉眼過去,隨著天氣的越來越熱,高考的日期也越來越近了。高考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每個人以後要走的路,全國各地幾乎所有家裡有考生的家庭都陷入緊張和期待的氣氛中,畢業班的老師也一樣,希望自己這一屆帶的學生能考得比上一屆更高。
唐浩初的班主任韓靜靜卻是頭一回帶畢業班,年紀也比較輕,但她的心態比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師都好,甚至在高考還沒開始的時候便忍不住驕傲地跟閨蜜分享道:“我帶的班裡怕是要出一個高考狀元了。”
聽筒對麵的人聽上去有些無奈,“還有兩個星期呢,好不好再等一等啊?等成績出來之後,你再激動也不遲,再說你們學校好幾年沒出市狀元了……”
“有個詞叫抑製不住,懂不懂?”韓靜靜卻是越說越激動,“你不知道我那個學生有多優秀,一模二模和三模全都穩居全市第一,年紀還特彆小,比班裡同學起碼小四歲!”
“那他豈不是天才?”對麵的人驚訝又疑惑的道:“這也太厲害了,你沒騙我吧?”
“哼,不信算啦,”韓靜靜顯然十分相信自己的學生,特彆自信的說:“等著吧,等成績出來後,一定會讓你們目瞪口呆的。”
六月七號,唐浩初在董熙娣的陪伴下拿著證件和考試用具抵達了高考考場。考試對他來說很順利,所以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在考完後對照答案估分,家人也沒有像其他家庭那樣對分數過度關注,分數出來的那天早上,唐浩初照常跟著唐老爺子去唐家醫院了,還是遠在外地的唐振凱用他的準考證號幫他在網上查了一下。
眼下的查分係統還不能顯示排名,但頁麵上顯示的各科分數都高的嚇人,唐振凱記得自己高考那一年的狀元比這個總分低了將近十分。心裡難免激動起來,正準備給家裡打電話,唐老爺子那邊已經接到了教育局熟人的恭賀電話,說全市理科狀元的名字正是唐浩初。
每一年的高考狀元都是關注重點,於是這個消息轉眼便以迅雷之勢迅速橫掃了S市。第二天本市報紙在刊登高考分數的時候把唐浩初的名字寫在了非常醒目的位置,標題便是‘天才少年跳級參加高考,兩科滿分總分全市最高’,全國性的報紙緊接著也報道了這件事,但內容更多的是圍繞 ‘少年強則國強’的主題,比如什麼隨著國家的進步和人民素質的不斷提高,我國優秀的少年將會越來越多,以及隻要在改革開放的道路上大步前行,國家的未來一定會更加美好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