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鋒南自然不可能讓小孩在深更半夜的這個點跑出去,及時將人拖回來,直接扛回了臥室。畢竟鬨了這麼一場,還光著腳在地磚上站了那麼久,唐浩初脆弱的腦神經又開始抗議,腦袋一陣一陣犯疼,在床上背朝著唐鋒南縮成了一隻小蝦米。
感覺不止腦袋,全身上下哪裡都難受。他最後抬手按向最難受的心口,抱著睡著了就不會再難受的念頭閉上了眼。
反正再忍過一些時日,不管他睡不睡著身體都不會再難受了。——按照當時和係統的約定,隻要他的手恢複如初,能夠正常開車和參賽,就可以擺脫神經衰弱的困擾。
唐浩初慢慢進入了夢鄉,唐鋒南一直擔心他會生病,在他睡著後摸了好幾次額頭試溫,又聽聽他是否呼吸均勻,還給掖了好幾次被子。所幸唐浩初並沒有生病,但起了低燒,而且有點咳嗽,小模樣瞧起來沒什麼精神,唐鋒南本來計劃好了帶他去玩的景點不能去了。
——其實就算能去唐浩初也不會和唐鋒南去,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做手術的事,好讓手儘早恢複如初。
唐鋒南後天下午還要再開一次會,準備後天晚上帶唐浩初回港島。他在山城的勢力自然不如港島,不能像在港島那樣第一時間封鎖道路,聯係各區手下甚至是警|察大張旗鼓地找人,所以這兩天幾乎二十四小時都看著唐浩初,連出去開會也要安排人守著,生怕他會背著自己偷偷離開。
意外的是,唐浩初似乎沒有表示出要走的意思,這兩天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起來也不鬨騰,反而乖乖吃了不少東西。吃飽了去書房的書架上找一本書,倚坐在窗邊的桌子前看,一看便忘了時間,一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唐浩初自然不是不走了,隻是在養精蓄銳。他完全不在意唐鋒南的看守,——以他現在的異能等級,沒有什麼能關得住他,若他真想走,什麼人都攔不住。
所以待唐鋒南下午開會回來,便發現唐浩初不見了。少年這兩日看書的書桌上用杯子壓著一封告彆信,正是他留下的。並不是什麼正規的信紙,隻是從本子上隨手撕下來的一張橫線紙,上麵隻有寥寥幾字小舅舅,我走了,你保重。
走得乾脆利落,字跡更乾脆利落,就差直接在信的末尾加個“永彆”了。
唐鋒南拿著薄薄的信紙,表情黑沉駭人,眸色冷得像結了冰的寒潭,手無意識攥緊,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卻始終沒舍得將那張紙弄壞。
幾個手下和保鏢全都戰戰兢兢,紛紛做好了被重罰的準備,甚至駭到大氣也不敢喘。——他們至今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明明在這裡守得好好的,一秒鐘都不曾擅離職守,外麵的大門也鎖得好好的,小少爺竟說不見就不見了,簡直堪稱離奇。
唐浩初自然是動用了腦域異能,主要用了‘精神控製’和‘物品透視’,讓人的神智出現短暫的恍惚,再用精神力探入門鎖,繞著鎖內結構找出突破點開門。
唐鋒南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定下來,然後命手下調來了監控,也不知道是意外還是巧合,庭院內的監控所用的那段線路跳閘了,沒有拍到唐浩初離開的過程,隻有牆外連接公共電路的那個監控拍到了唐浩初背著包離開的背影。
監控上的背影走得非常堅定和決絕,始終不曾回頭。明明從屏幕上聽不到任何腳步聲,唐鋒南卻感覺仿佛有什麼無形的東西隨著那腳步將他的心一點一點踩碎。
唐鋒南早就發現了,唐浩初能夠冷靜且淡然地對待所有離彆。他似乎從來不會不舍,更不會回頭。
以前唐鋒南的人生字典裡同樣沒有不舍這個詞,隻有狠決、果斷和無情,心裡也早就做好了小孩長大了總是要走的準備,可對方才離開幾分鐘,他已經開始了不舍。早在最初遇到唐浩初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經有了征兆,——唐鋒南習慣了不管乾什麼都要空出一隻手拔槍,可第一次見到小孩的那個時候,他一手拿著小孩遞過來的小熊,另一手握著小孩抓住他袖子的小手,卻意外地沒有感覺到不自在。
其實那就是不舍了。舍不得放手,也舍不得把他交給彆人。
監控上的少年早已走得不見影子,隻剩下空無一人的路麵,唐鋒南卻依然盯著監控一動不動,靜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把視線從監控上移開,吩咐手下去找人。
心裡其實知道小孩既然有本事走,是不會讓他找到的,就算找到了也不會跟他回來。而他更沒法強製對方回來,——儘管他有一萬個強製手段,卻通通舍不得用在他身上。
唐鋒南閉了閉眼,重新拿起唐浩初寫的那張‘告彆信’,堪稱小心地將其折疊放進了皮夾裡。皮夾裡還放著兩張唐浩初的照片,一個是小時候拍的,一個是前段時間才拍的,兩張都笑得特彆好看,模樣像蜜糖一般甜。
笑的這樣甜,卻又這樣傷人。
唐鋒南回到房間把自己關起來,一個人抽著煙呆坐了大半夜。
唐浩初帶走了自己的證件,除此之外還有現金、衣服和一些基本的洗漱用品,顯然是準備充分。唐鋒南知道他從小便聰慧得厲害,才一點點大就能憑借賭馬贏來正常人想象不到的財富,表麵上看著嬌氣,內裡卻有無人能及的堅韌,但他還是無法想象他現在出走在外的情況,更無法抑製自己的擔心。
他被他寵壞了,吃穿用度都是他親自精挑細選的,如今在外麵,肯定會有不適應。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和睡覺?傍晚降溫了有沒有加衣服?夜裡睡覺了有沒有蹬被子?
唐鋒南掐滅了煙,竭力停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可事實上唐浩初並不是孤身一人,此刻江柯就陪在他身邊。
唐浩初並不曾聯係過江柯,但他有聯係言一鳴詢問做手術的時間。言一鳴竟在這關鍵時刻有點認慫,原因倒不是怕手術不成功,而是怕唐鋒南。
唐鋒南當年‘閻王’的稱號絕對不是白叫的,他如果想遷怒或報複一個人,能有幾十種可怕的手段,哪怕言一鳴自詡天不怕地不怕,也會怕索命的閻羅。
言一鳴倒不覺得丟人,還一本正經地跟唐浩初說這不是慫,而是適時務者為俊傑,並認真分析道“港島肯定不行,隻要被南爺盯上了,躲哪都會被他的人揪出來,趁他還沒有查到我,我覺得還是去內陸躲一躲比較安全。正好你和柯少現在都在內陸,柯少在那邊也有認識的人能和港島一樣專業的醫用器械,乾脆就在內陸做手術好了。”
對江柯來說,任何有關唐浩初的事都不是小事,江柯自然也聯係了言一鳴。而江柯眼下也在山城談事情,——是江信費儘心思搭上的一條線,對方也是這次有關成立東亞經濟合作組織的討論會的參會人員之一,而且分量不輕,是內陸負責經濟部門的政府人員。
江柯已經將下一步的規劃轉移到了內陸。港島雖好,但資源畢竟有限,競爭也非常激烈,內陸同樣蘊含著商機,有巨大的市場蛋糕尚待開發,若能抓住機會,會得到無法估量的發展。
江柯親自開車等在山路邊,直到唐浩初從彆墅群裡出來。唐浩初其實沒想過會離開的這麼順利,所以跟和言一鳴約定的手術時間是一個星期之後,暫時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猶豫了片刻,最終決定先去江柯那裡。
車子很快離開山道,越開越遠,唐浩初始終不曾回頭。他把原本最溫暖的棲身之地丟在了身後,越走越遠。
從此以後,可能再也沒有人那樣溫柔地叫他名字,再也沒有人那樣縱容和忍耐他作天作地的小脾氣,也沒有人會為了他想也不想就放下正在進行的工作趕回來,僅僅隻為了哄他入睡。他依然是矜貴的小少爺,但他的矜貴多多少少是從唐鋒南珍視的眼神中而來。——唐鋒南眼裡的他才最矜貴,最璀璨,少了那眼神,這矜貴似乎都黯淡了幾分。
大概是因為耗費了精神力,依然矜貴的小少爺縮在後座睡了。
車子朝市區的方向駛去,但最後沒有停在鬨市區,而是開往了離市區有一定的距離但也不算偏遠的地方,最後在一間其貌不揚的茶室前停了下來。
江柯不舍得將唐浩初叫醒,猶豫了一會兒,準備把他抱下車。江柯本就人高馬大,抱起三個唐浩初也不在話下,卻在抱他的時候小心又小心,唯恐摔著對方一樣。
也許正是因為他十分小心的緣故,唐浩初沒有醒。若能醒來,定能聽見抱著他的青年胸膛裡如鼓般心跳聲,異常明顯。
行走間難免有晃動,跨進茶館的時候,唐浩初到底還是醒了,睜開眼,從江柯懷裡下來。這裡從外頭看是個小茶館,往裡走卻通往一棟獨立又私密的住宅。麵積不大,整體裝修也比較簡單,但有種古樸的味道,宅子裡還有幾株向日葵,正值花季,花朵隨風輕擺,十分好看。
最讓唐浩初滿意的是臥室,布置得溫馨,床也軟軟的十分舒適。他向來是不會收拾東西的,把包隨便往床邊一扔,又從包裡翻出一條毛巾去衛生間簡單地擦了把臉,然後便像沒骨頭似的懶懶趴在床上,直到江柯在外麵敲門,喊他出來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