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秀芝做事向來果斷,從不拖泥帶水。
就如同她對許婆子和翟忠厚,不待見就是不待見,拚著被人戳脊梁骨或是噴唾沫星子,她也不肯在許婆子和翟忠厚跟前委屈求全,說斷就斷。
生平頭一次,她心裡亂的跟麻似的,理不清個頭緒。
坐那兒就一直沒吭聲。
許航和翟鳳玲都看著她。
翟鳳玲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心裡也是揪的難受,許航就在跟前,她也沒辦法跟錢秀芝通個氣。
她都要後悔死了,好好的,找什麼韓曼娜。
跟以前一樣多好,嬌嬌就是她親妹妹,因為最小,一家人都疼她,她還找了個好女婿,倆人過的和和美?的,以後再生個孩子,她媽又當上了姥姥,高興的給孩子張羅吃的用的。
就這麼過一輩子多好。
一直愣著也不是個事兒,翟鳳玲喊了一聲,“媽。”
錢秀芝回過神來,站起來對許航說道,“許航啊,你容我再想想,這都多少年了,有些事我也記不大清了,等我理清楚了再跟你說啊。”
說完就走了。
原本挺直的腰杆看著都有點佝僂了。
看走的方向,不是回車間乾活,而是出廠了。
估計是回家了。
翟鳳玲心裡有點發酸,對著許航勉強笑了笑,“許航,媽歲數大了,有些事可能也確實記不大清了,回頭我幫她理理。”
許航,“……好,辛苦大姐了。”
翟鳳玲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許航說道,“今兒的事,先不要跟嬌嬌說,她年齡小,家裡的事,就彆叫她跟著操心了。”
翟鳳玲現在也不知道錢秀芝究竟是個什麼態度,嬌嬌那兒……能多瞞一時就多瞞一時吧。
許航是乾過刑偵,最善於捕捉蛛絲馬跡,他心裡已經有了些猜測,不過這猜測實在是有點離奇,他不敢確定,還是想從錢秀芝這兒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複。
便點了點頭,“我不跟她說。”
翟鳳玲,“我看你怪忙的,你先去忙工作吧,回頭有信了我給你打電話。”
許航點了點頭,然後走了。
翟鳳玲聽到估計是機械廠的領導跟他說話,“許副局長,這就走啊。”
翟鳳玲沒聽到許航說什麼,她也沒心思聽,在會議室裡坐了一會兒,想著是現在就去找錢秀芝,還是讓她先自個兒想想。
想了想,覺得還是給錢秀芝點時間,讓她緩緩勁兒。
這事兒,誰勸也沒用,必須得她自己想通。
想通是早晚會想通的,要不然,她媽也不會一直張羅著找人。
可不舍得也是真的。
彆說錢秀芝了,就是她,也是矛盾的很。
翟鳳玲歎了口氣,去車間幫錢秀芝請了個假,然後才走了。
錢秀芝回了家,在沙發上坐了半天,然後去自己屋,把裝著翟鳳嬌從小到大的書本的箱子打開,一件件的摸索著。
當年,翟振剛把翟鳳嬌抱過來的時候,翟鳳嬌還沒有滿月,她沒有奶,一家人省吃儉用給她買奶粉,搭配著米油養著。
奶粉票都是翟振剛從部隊寄過來的,一月兩張。
奶粉票是緊俏東西,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來的,反正肯定是不容易。
後來翟鳳嬌能吃飯了,就一天一個雞蛋的喂,翟鳳玲她們仨再眼饞,也沒人跟她搶過東西吃,一家人都把她當心肝肝疼。
錢秀芝記得有一天夜裡翟鳳嬌不舒服,一直哭,翟鳳玲她們仨圍著翟鳳嬌,比翟鳳嬌哭的都大聲,她半夜背著翟鳳嬌去醫院,仨孩子都跟著她,趕也趕不回去,愣是守了翟鳳嬌一夜。
……
錢秀芝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舍不得啊。
可將心比心,自己隻不過養了孩子十幾年,都舍不得,那孩子的親媽,十月懷胎把孩子生下來的,不是比她還要舍不得?
這麼多年不見孩子,心裡不比她更難受?
更何況,多少人都在找她,許家老爺子,多好的一個老人,如果知道老戰友的後人還活著,該有多高興。
……
錢秀芝掉了會兒眼淚,然後把箱子合上,去洗了把臉,然後去門衛給翟鳳玲打了個電話,“鳳玲啊,你給老二,嬌嬌還有許航都打個電話,你們晚上都過來,老三懷著身子,暫時就彆叫她過來了,等她月份再大點再慢慢跟她說。”
翟鳳玲,“媽……”
錢秀芝,“多少人都盼著她呢,媽也不能忒自私,不管咋說,就算她認祖歸宗了,她還是我閨女,我就不信了,她還能不認我這個媽,親媽當不了,乾媽總能當吧……就這樣啊,我掛了。”
李大爺看她情緒不好,關心地問她,“這是咋了,跟人生氣了?”
錢秀芝歎了一口氣:跟人生氣倒好了,吵一架,罵一場,過後就沒事了,哪象這,難割舍。
錢秀芝也沒心思跟李大爺說話,擺了擺手就走了。
李大爺還是頭一回見錢秀芝這麼失魂落魄的,心裡直納悶,心說這是咋了?
翟鳳嬌接到翟鳳玲的電話,“嬌嬌,媽讓下了班都去她那兒,你有課的話,就跟學校請個假。”
翟鳳嬌,“怎麼突然叫去她那兒,媽沒說什麼事?”
翟鳳玲猶豫了一下,“沒說,叫過去過去就是了,你跟許航一塊兒過去,還有彆跟你三姐說,你三姐剛有身子,大冷的天,彆叫她折騰。”
翟鳳嬌,“好。”
翟鳳玲,“嬌嬌……”
翟鳳嬌,“大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你們都瞞著我?”
翟鳳玲,“沒事,你彆瞎想,八成是媽想跟咱們商量下她養老的事。”
翟鳳玲不慣說瞎話,臨時編的瞎話一聽就很假。
機械廠那邊兒沒有暖氣,天冷以後,錢秀芝就一再叮囑她們,沒啥要緊事就不要過去了,路上冷,家裡也冷,過去忒遭罪。
所以她不可能大晚上的把人都叫過去,就為了商量她養老的事。
商量養老又不急在這一時。
翟鳳嬌結婚的時候,她還說她身體好,還能再乾幾年呢。
翟鳳嬌掛了電話,心裡不踏實,給許航撥了電話,“媽叫我們下班都過去,你說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還都瞞著我?”
許航安慰她,“彆多想,下班了我去接你。”
翟鳳嬌,“……”咋覺得許航也有事瞞她。
晚上有課,下班前翟鳳嬌去跟鐘強請了個假。
許航過來接她,翟鳳嬌,“你們都有事瞞著我。”
許航頓了頓,然後摸了摸她的頭,“昨天大姐去找我,讓我幫忙找一個人,說是媽還有一個妹妹,小的時候因為窮,送人抱養了,媽記得那戶人家給起了個名字,叫韓曼娜。”
翟鳳嬌“啊”了一聲,“以前怎麼從來沒聽媽和小姨說起過?”
許航,“大約是覺得找不回來吧,嬌嬌,你還記不記得爺爺也一直在找一個人,他老戰友的孩子,叫沈文戎。”
翟鳳嬌點了點頭。
她當然記得,許爺爺可是不止一次提起過,而且好象不光是許爺爺在找,他那幾個老戰友也都在找。
看得出,他們這些戰友的感情還是很深的。
許航看著她,“沈文戎的愛人就叫韓曼娜。”
翟鳳嬌瞪大了眼睛,“這也太巧了吧。”
許航沒再往下說,伸手給她裹了裹圍巾,“先過去吧。”
翟鳳嬌和許航到的時候,翟鳳玲和翟鳳琴都已經到了。
翟鳳玲掀開棉簾讓翟鳳嬌和許航進屋。
屋子裡燒了個煤球爐,翟鳳琴搬了個凳子放到了爐子跟前,招呼翟鳳嬌,“這兒暖和,小妹過來坐。”
錢秀芝,“離那麼近,你仔細煙嗆著她,叫她坐遠一點兒。”
翟鳳玲把凳子往旁邊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