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配合地哎哎叫痛,長姐卻忽然停了手,眼睛發亮地看著岸邊道:“哎!岸邊那不是蘇大家!”
沈時恩哪裡認得什麼蘇大家,但是他長姐身邊的婢子卻也是認得的,跟著歡快地叫起來:“娘娘好眼力,那確實是蘇大家!”
隨後他長姐就讓人把船劃著靠向岸邊。
小船靠岸之後,沈時恩才看清了他長姐所說的蘇大家——一個樣貌普通的自梳婦人,身邊是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後頭還立著一個俏生生的裹著厚重銀鼠皮披風的少女。
那少女的模樣看著倒也像精心打扮過的,身著桃花雲霧煙羅衫,頭戴八寶攥珠飛燕釵,嫩如春蔥的一雙手裡捧著一個鎏金百花香爐掐絲琺琅的手爐。而比她的打扮更惹眼的,便是她白到近乎透明的膚色,站在雪地邊上被陽光一照,恍惚不似這世間人一般。
“蘇大家,真是你!我已仰慕你許久了!”
他長姐見到仰慕之人,難得地連儀態都不顧了,自己提著裙擺便
下了小船。
冷不丁麵前來了一堆人,那蘇大家和丫鬟都嚇了一跳,連連後退了好幾步。倒是她們生身後那少女,半點兒都沒有嚇到,還好奇地探出半張臉來看熱鬨。
她的視線正好和沈時恩碰上,她竟也不躲,還對他笑了笑。
著實膽大,沈時恩不禁彎了彎唇。
後頭他長姐拉著蘇大家說話,沈時恩就在旁邊遠遠地候著。
冷不丁起了風,他順著風恰好聽到了丫鬟和那少
女說話。
丫鬟口氣不善地埋怨道:“都怪姑娘磨蹭,咱們連國公夫人的畫舫都沒登上!”
那少女不徐不疾道:“臨出門前母親拉著我說話,怎麼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再說了登不上就登不上吧,我本就是難得趁著機會出來玩一趟罷了,我自己都沒覺得怎麼著,你急什麼呢?”
丫鬟被她噎著了,那少女卻也沒有贏,說完話便是一長串的咳嗽,咳得仿佛整個人就要背過氣去一般。
沈時恩被她的咳嗽聲引地轉過了臉,卻見那少女正蹲在地上,一手撫著胸口,一手還很有興致地在捏雪團兒玩。
她好像真的絲毫不在乎沒有趕上宴席,也不在乎丫鬟那麼沒規矩的對她說話,連自己身上的病痛都不以為意,笑得雙眼彎彎,唇角上揚,快活地像隻林間小鹿。
同她這鮮活的模樣一比,那畫舫上端著儀態的貴女,都像活在了畫上一般沒了生氣。
後頭沒多久,他長姐和蘇大家說完了話,辭了彆。
沈時恩跟著長姐重回小船,餘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少女——
她正拉著蘇大家的衣袖撒嬌:“好師父,難得出來一趟,左右畫舫已經離岸,春日宴也趕不上了。你帶我去彆處玩罷,我想去醉香樓吃醬肘子,聽說書,還想去梨園聽戲吃茶點……”
蘇大家慈愛又無奈地道:“姑娘不好這麼鬨的,你身子羸弱,哪裡能去那些地方?”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好師父。”少女嗓音軟糯,扭股糖似的黏上了蘇大家。
沈時恩看的好笑,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長姐養的那隻小獅子狗撒嬌討喜的模樣。
她長姐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問他看什麼呢,然後又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岸邊的那一幕。
她也跟著笑起來,道:“著實是個有趣的姑娘,不過我瞧著倒是臉生,她也不認得我,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旁邊的婢子就道:“奴婢瞧著像是寧北侯府的大姑娘,故去的先侯夫人所出的。這些年聽說是身子很不好,被現在的侯夫人拘在家裡養病,輕易不出門的,也難怪娘娘不認得。”
她長姐就譏諷地笑了笑,說:“真是因為養病,還是那繼夫人容不得原配所出的兒女,誰知道呢?”
沈時恩雖然不懂宅門裡的陰私,但聽了方才那少女和丫鬟的話,道:“應該是那繼室容不得她吧,不然也不會開宴之前故意拉著她說話。”
他長姐在岸上的時候光顧著蘇大家說話,倒是沒聽到那一段,問他是怎麼回事,沈時恩便把聽到的複述了一遍。
她長姐慣是看不得世間不平的,當時就吩咐人去查那寧北侯府的事,然後她就很快反應過來,笑著問他:“我家時恩從來不關心旁人的事,怎麼今日反倒對那姑娘隨口一句話上了心?可是看上人家了?”
沈時恩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後頭他長姐又非逼著他在畫舫上的貴女中選一個,說若是他的親事不定下來,他也彆想著
回軍營了,老實在京城待著吧,什麼時候選中了,什麼時候再走。
沈時恩沒辦法,說那就岸邊那個姑娘吧。
那時候他和如今的蕭世南本也沒有什麼差彆,其實也不懂男女之情,和人也不過打了一個照麵,隻是覺得那姑娘身世可憐,人又鮮活,想來和她在一處應當也不會難以接受。
兩人之間沉默了許久,薑桃訥訥地問:“那後來呢?你們怎麼退的親?”
“她……死了。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