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桃抿了抿唇,淡笑道:“和您約定了今日要把繡好的送來,早一些總比晚一些好。”說罷就把桌屏遞了上去。
掌櫃的趕緊先拿帕子擦淨了雙手,然後才敢接過細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掌櫃的囁喏了幾下嘴唇,愣是沒說出一句話。
當然上回薑桃送來的帕子已經繡的很好,但那些圖案到底普通,針法也是最常見的針法,就好像讓一個滿腹經綸的舉子去作童生試的試題,那自然是能答的很好,但考題淺顯,縱然本事再大,也發揮不出十一。
可眼下這幅桌屏不同,那是完全沒有半點兒藏拙,出儘了本事的。
那一棵老鬆樹乾紋理清晰、鬆針根根分明自不必說,最難得的是那觀音像仙氣飄飄,不染凡塵。
掌櫃的雖然鑒賞眼光獨到,卻不會說什麼溢美之詞,隻覺得此刻這般捧著那觀音像便是褻瀆了神靈,便連忙把繡圖放下。
“好本事,真是好本事啊!”掌櫃一邊誇讚一邊忙不迭多瞧了幾眼,讓夥計趕緊把繡圖裝裱進桌架裡,又從櫃台裡取出銀錠,交到薑桃手裡。
薑桃接了沉甸甸的銀錠正準備告辭,卻冷不丁眼前一黑,差點栽倒下去,扶住了櫃
台才站穩了腳。
掌櫃的嚇了一跳,忙讓夥計搬了張椅子給她坐下,又親自沏了熱茶來,詢問要不要送她去醫館。
薑桃喝了熱茶就舒服了不少,忙說不用,隻解釋道:“想來是我這兩日睡得太少,今天一大早又沒吃朝食就出了門。倒是麻煩您了。”
掌櫃的說不必客氣,又試探著詢問:“姑娘說睡得太少,難道說兩次送來的繡品都是出自你手?”
薑桃本就是要和這繡莊長期合作的,便
承認了。然後掌櫃的對她態度越發恭敬,同她攀談起來,問她師從何人,學了多久。
薑桃便依舊拿出在薑家時的說詞,說自己從前並不會這些,因前些時候生了重病去廟裡祈福,偶然在夢中所學。後頭回家嘗試了一番,還真就學會了。
這樣的說詞或許旁人就信了,但這掌櫃到底是見多識廣的,心中不信,以為她是有不能為外人道的家學淵源,便沒有多做探究。
他們正說著話,店裡的夥計突然都停下做活,齊齊整整地站在門口作揖喊‘少東家’。
他們的聲音剛落,店內便走進來一個身著寶藍色素麵湖杭夾袍,外罩狐裘大氅的少年。
這少年約莫十八九歲,模樣倒是生的白淨清秀,卻是一手搖著折扇,一手轉著拇指山的玉扳指,一副紈絝子弟做派,進了來便頤指氣使地催促掌櫃道:“我這便要啟程出發了,讓你尋的那另一盞桌屏呢?可找人做好了?”
掌櫃的也恭敬地喚他一聲‘少東家’,又說已經尋到了,夥計正在裝裱,馬上就能弄好。
那少東家不悅地‘嗯’了一聲,而後目光落在了薑桃身上,問掌櫃的說:“年掌櫃,這是誰?為何坐在我家店裡?看穿著也不像買得起我家東西的人,是你家親戚?”
年掌櫃歉然地對著薑桃笑了笑,對著那少東家解釋說這正是來送桌屏的繡娘。
偏她不說還好,一說那少東家就跟炸毛貓似的,折扇‘唰’地一盒,氣道:“我讓你尋人繡另一扇桌屏,卻不是讓你隨便找人糊弄我的!這丫頭看著比我還小兩歲,她能有什麼本事繡出蘇大師愛徒那樣的繡品?一點小事都辦不好,難怪你這麼些年隻能拘在這小城的秀坊裡當個掌櫃!”
年掌櫃幾次想出聲解釋,但那少東家卻連珠炮似的把他一通數落,讓他根本插不上話。
薑桃這時候便起身告辭,又謝過年掌櫃的熱茶,半個眼神都不帶給那個暴躁少年的,揣著銀子置辦年貨去了。
少東家楚鶴榮看著她居然就那麼施施然走了,臉上呈現出了震驚之色,顯然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人這麼明晃晃地無視了,然後就更生氣地對著年掌櫃道:“你說她什麼人啊?一個給我家做活計的,還敢不理我這少東家?她以後再送繡品來,你不許收了!”
年掌櫃訥訥稱是,其實心裡倒也清楚他這話隻是氣話,並不用放在心上。
芙蓉繡莊隸屬楚家,楚家富甲天下,名下產業不計其數。楚鶴榮是家中受寵的幺子,在他十五歲生辰的時候,這芙蓉繡莊就
被楚家當家做主的老太太送給了他。彆看這少東家脾氣火爆,炸丨藥桶似的,一點就著,其實心腸倒也不壞。不然也不會每次來查賬都知道這城裡的分店不怎麼盈利,都隻是嘴上罵罵,卻也沒有辭退夥計或者乾脆換了他這個掌櫃,連店內眾人的月錢都沒有削減過一回。
而且年掌櫃也心虛,因為說起來楚鶴榮弄丟了年禮、需要臨時找其他東西來湊數這事兒,也有他的責任。
前段日子楚鶴榮費了好大功夫,從關外弄來了
一頭雪虎。那雪虎世間罕見,能通人性,普通白虎根本不能和其相提並論。而且更難得的是,那還是一頭懷著孕的母老虎。
楚鶴榮帶人馬不停蹄地從關外趕回,途徑這裡便再此休整,順便查賬。
當時楚鶴榮心情大好,對著年掌櫃還道這雪虎雖然可貴,但最寶貴的還是他肚子裡的那頭小老虎。傳聞這罕見雪虎幼時個頭嬌小,毛白勝雪,如貓兒一樣討喜,長大一些後才會現出花紋,從像小貓兒的模樣轉為完全的老虎樣,變得威風凜凜,睥睨山林。這樣可貴的珍玩異獸,定然能討得他祖母的喜歡。免得府中其他兄弟老笑話他不擅經營,一事無成,芙蓉繡坊偌大的一個招牌,到他手裡就開始連年沒有盈餘。
年掌櫃看他高興,陪著他多喝了兩壺酒。
沒想到當夜那雪虎就發動生產了,下頭的人喊醒了年掌櫃,卻喊不醒醉酒的楚鶴榮。
年掌櫃也不敢讓人用冷水潑他,隻能指揮著下頭的人幫著接生。
可這自古隻有給人接生的,誰給老虎接過生?誰又敢給老虎接生?
年掌櫃和下頭的人都急的亂成一團,冷不防那母虎居然撞開了牢籠,趁著夜色就往外奔去。
時值宵禁,路上沒有行人,倒也沒有發生什麼傷人的慘案,可年掌櫃帶人一路追去,卻看那雪虎竟能如貓兒爬樹一樣,輕而易舉地爬上了小城裡並不算高的城牆,就此遁去蹤影了。
他們可沒有辦法爬過城牆,隻得空手而回,等著天亮再做其他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楚鶴榮酒醒了,聽說自己的年禮丟了,立刻帶著人往城外去追。
追查了一天一夜,他們在山上找到了那隻因長時間絕食而形銷骨立、又生產過後的虛弱母虎。可那母虎運回來沒兩天就斷了氣,那小老虎更是不翼而飛,再不見半點蹤影。
楚鶴榮這才沒了辦法,得重新想辦法弄年禮,於是才有了年掌櫃讓薑桃做桌屏這一遭。--
後頭桌屏裝裱好了,楚鶴榮也沒多瞧,讓小廝收了起來就往京城趕去。
回程的路上至少要八九天,他這趟回去肯定就是趕不上除夕了。但沒有辦法,他弄丟了年禮,如何敢回府呢?
他在這小城裡找了一堆禮物來湊數,讓年掌櫃準備的桌屏隻是其中一樣。所以雖然已經知道年掌櫃找了那麼個小姑娘來繡,楚鶴榮倒也沒有真的上心、動怒。
而且蘇大家是他家老太太的至交好友,數年
前痛失愛徒之後就住在他們府中。年掌櫃就是找再厲害的繡娘,都不可能瞞過蘇大家的眼睛,他不過是再湊一盞,成一個討意頭的雙數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口氣碼了九千多字,我真的一滴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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