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藍在酒酒宮巡查了兩遍,還沒踏出宮門,就見梨花樹外掠進來一名青衣老者。
老者眉發虛白,衣衫破爛,腰間懸掛著一個羊皮袋子,也不等他行禮,一陣風掠進小七殿下寢宮去,不一會兒裡麵傳來一聲吼叫咒罵,又戛然而止。
酒酒宮的侍從宮女都是驚懼,忙要搶進去,幾個老侍從倒是認出來了,“是陳神醫。”
山藍攔了下李固,小眼睛裡都是無奈,“無需驚慌,自己人。”
這神醫姓陳名林,跟陛下早年就相熟,兩人常探討研習醫術,隻不過兩人醫術研習的方向不一樣,常有些分歧,算是忘年交了。
小殿下們剛出生時,老神醫相過脈的,小七殿下小八殿下丟失,老神醫也跟著著急,大概是聽說兩個小殿下回京,就急忙忙趕過來了。
看那一身塵土氣,不定是從千裡之外飛奔回來的,老頭有些不拘禮法,但一來老人家救死扶傷,是真正懸壺濟世的聖人,二來連陛下也不怎麼在意,他們就更不敢管了。
現在大約是擔心小七殿下。
相比起其它幾位殿下,小七殿下身體確實要弱很多。
陳林把了脈,劈頭蓋臉就想咒罵金鱗衛,咒罵禁軍,這是怎麼照顧的,原本有十二年壽數,被劫這一遭,隻剩十年了。
小嬰兒呼呼睡著,乖巧可人得很。
本就是可憐的娃,偏不好好照料!
陳林壓著怒火,背著手出去,想吼山藍一通,又知道這小眼睛塌鼻子壓根也不知道小七的事,一腔火沒處發,“賀麒麟呢,她在哪兒?孩子受了這麼大驚嚇,不應當守在孩子身邊麼?”
陛下已無父兄親眷,天下無人敢直呼其名,宮侍們戰戰兢兢,十分驚懼。
山藍卻是陛下身邊的老人了,曉得這老頑童的脾氣,眯著眼睛笑道,“老神醫消消氣,冀北通涇水,事關濁河兩岸十三郡,關乎數百萬百姓,陛下不放心,去冀北了。”
陳林聽了,火氣沒消半點,“那把小七帶在身邊又怎麼樣,不是去臨朔了麼?她就狠心把小七丟在那兒?!”
山藍必須得為陛下解釋幾句,話沒出口,老神醫一句算了,叫他碰了一鼻子灰。
這個,陛下心裡隻有江山社稷,一心要推著大魏往前走,待小殿下們,確實是冷淡冷漠了些。
陳林折身往小娃的寢殿去,看見自己這一身,又飛身離開了。
老小孩總是想一出是一出。
山藍搖搖頭,叮囑宮侍從宮女們照顧好小殿下,尤其李嬤嬤,“小殿下吃穿用度都得仔細了。”
李固連聲應下,小殿下被劫,她現在算是撿回一條命,可不敢怠慢了。
山藍四下看了看,沒什麼問題,領著侍從出了酒酒宮,走了沒一刻鐘,看見老頭又飛掠回來了。
這回是換了一身衣衫,倒是收拾了乾淨模樣。
山藍瞧老頭身前掛著個捆小孩的大牡丹花背衫,心道不好,疾步折回去,連侍中大人的儀態也顧不上了,邊跑邊喊,“不可,老神醫不可!”
“老頭你敢劫持小皇子——”
陳林把熟睡的小嬰兒包嚴實,背在身前,使出神風腿,隻在酒酒宮留下一道殘影,“老頭我就親自去一趟冀北,把娃娃送去賀麒麟身邊,你們也彆費勁,這可是十萬火急的事,以老頭的腳力,誰也彆想追上!”
山藍氣急敗壞,不等他召禁軍,好幾道身影已經追著出去了。
是金鱗衛和暗衛。
但這老頭的神風腿,他是見識過的,天下大約隻有兩人能追上。
一個是陛下,另一個稍次之的,隻有六皇子飲飲小殿下的父親裴凡。
不過裴宗長回宗門給六點下找洗髓伐骨的湯藥去了,壓根也不在京城。
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麼個沒輕沒重的老頭,能照顧好小殿下嗎?
要出了什麼閃失,他是死一萬次,也不足以贖罪了。
山藍眼前發黑,幾乎要吐出三升血來,被小徒弟扶住,趕忙道,“快扶我回去,給陛下書信。”
徒弟水藍呐呐,“是是是,可信兵腳程更慢,信沒到,老神醫早就到了唉。”
山藍惡狠狠一拍,“那也要送,小殿下有個閃失,我自裁,你也一起自裁!”
“是是是。”
*
賀酒蹲在春春宮外麵,感覺到了什麼東西被拉遠,拉長,有時候像低度地震一樣有顛簸晃動,有時候又有點像電梯太快帶來的失重眩暈。
不過她現在精神緊繃,頭暈是正常的,她即將進入大皇兄的春春宮,跟大皇兄借一點能書寫的筆墨和絹帛。
隻不過,無論她怎麼設計計劃,都是不正常的。
沒有一隻正常的小狗狗會同時索要絹帛,筆,墨,也沒有一個正常的小嬰兒能幻想出真正的小狗。
大皇兄和春春宮的宮人們知道了她是小怪物,仙女媽媽很快也會知道的。
可聽薛叔叔說的話,仙女媽媽想要鍛鐵工藝,已經有將近快一年的時間了。
這期間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卻沒有進展。
她在書裡讀到過,冶鐵技術不單單事關兵器,農具。
在鹽、采礦、船舶漕運這些方方麵麵都有影響,因為煮鹽、礦井支架、造船都會用到鐵器鐵具。
晚一天改進工藝,能節省下的無用成本都是不可估量的。
鄰居家的小狗很聰明,確實是會開冰箱找吃的,幫鄰居阿姨取快遞。
隻要小心一點,不會露餡的。
賀酒鼓足了勇氣,才支起身體朝正門走去,春春宮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賀酒嚇了一跳,腦子還沒反應,身體已經竄進草叢裡藏起來了。
是大皇兄,身邊跟著一個藍衣宮侍,四個棗衣宮侍。
大皇兄身著青衣,手裡拿著一卷書,半垂了眼眸,月輝灑落在他身上,透著湖水一樣的清冷和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