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明,賀麒麟徑直出了雍京城,趁著人少,進了山林,到了一處湖泊,沉沉吐了口氣,將小孩放下,躍進了湖水裡。
湖水上霎時暈染出血色的紅,一層層蕩開,猩紅越蕩越遠,似乎有染紅半江的趨勢。
賀酒站在湖邊,一動不敢動,等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顫聲喚,“媽媽……娘親……”
遮著她臉的袖帛還在臉上,是一樣潤濕的血腥味,賀酒眼裡噙著淚,往前一步喊,“娘親……”
賀麒麟冒出水麵,看著河岸邊的小孩,心中起了些煩躁煩悶,看見小孩從在水缸裡就一直捧著的手,緩聲道,“你本該在營帳裡睡覺,卻暗中跟來,是欺君之罪,知道麼?”
賀酒捧著手,並不敢流眼淚,張了張口想辯解,想問媽媽是不是受傷了,也不敢問,隻噙著淚點點頭,媽媽要砍她的頭麼?害媽媽受傷,她該死,不配有媽媽。
朝陽初升,湖泊上騰升起霧氣。
賀麒麟自湖中起身,上了岸,在小孩麵前半蹲下,扯下她麵上遮著的半截袖袍,在湖水裡涮了涮,遞給小孩。
小孩不接,隻淚眼朦朦的望著她,賀麒麟眸中閃過些許複雜,給她擦臉上沾染的血汙,擦完擰乾淨水,將這半截袖袍收進了懷裡,起身往山林裡走。
賀酒便知道媽媽肯定是受重傷了,而且可能傷得很嚴重。
因為以往媽媽的內勁能吹乾衣衫,也能將這丟在哪裡都會留下痕跡的絹帛碾成粉末。
現在衣衫頭發都還濕著。
賀酒忙快步跟上,腿僵硬了,動得急,摔在地上,又忙爬起來,小跑著跟去媽媽身邊。
並不敢像小狗那時,和媽媽並排,在媽媽身邊蹦蹦跳跳,就隔著兩步的距離,媽媽快,她就快,媽媽慢,她也慢一些。
一大一小沉默地在山林裡走著,陽光自背後照來,將小小的影子拉長,跟在身後,亦步亦趨。
賀麒麟一語不發,立在山澗一處隱蔽的間隙前,朝小孩道,“先轉過身去。”
賀酒雖然擔心媽媽是要把她丟下,卻還是聽話地轉過身去。
賀麒麟在地上躺下,從蜘蛛網下方滑進間隙裡,進去探查了一番,在石台上坐下,才朝洞外道,“從下麵爬進來,不要碰到蜘蛛網。”
掛在脖頸上的劍消失了,賀酒回娘親酒酒知道了,從下方鑽進去,是被水潤濕的石子裡,並不會留下痕跡。
間隙外窄內寬,頭頂竟然有陽光自綠植枝葉透下,賀酒在媽媽坐著的石塊麵前站了一會兒,輕輕轉身,踩著另一邊的石塊,去摘乾枯的草,一把接一把,等彙集到一小捆,檢查過上麵沒有蟲子,抖乾淨灰塵,就抱著乾草去石塊麵前。
忐忑地開口,“娘親……石塊上生了青苔,會很涼,娘親坐在乾草上。”
賀麒麟睜眼,看向小孩已經被草葉拉出血痕的手,心中冒出針刺的不適,這種不適與彼時摘星台上,瘦小的小孩跳上桅杆,擋在她麵前,彆無二致。
自來隻有恨不得她並未出生的生母,在她背後插刀,欲置她於死地的舅父兄長。
沒有在她麵前擋刀的。
便是有,也絕非羸弱之軀。
賀麒麟朝對麵一塊乾淨的石坎示意,“鋪在那裡,你坐上去自己睡罷,朕不必。”
賀酒視線落在媽媽的麵容上。
澗隙裡光線昏暗,卻依然能看出媽媽麵色蒼白,唇色乾裂,鬢角和脖頸上都有汗珠。
勉力強撐,卻是難以掩藏的疲乏。
賀酒就不跟媽媽爭執,聽話地抱著乾草轉身,輕輕鋪在石階上,坐上去,看媽媽,她想說,她可以幻化成小動物,或者小孩子,跑去給林英阿姨們報信,卻又不敢提起與怪物能力相關的事。
可媽媽應當吃藥。
賀酒想去買藥,並沒有勇氣跟媽媽說怪物能力的事,藏進陰影裡,幻化成小白團,不動聲音地往外走。
“去哪兒。”
賀酒停下,幾乎瞬時,在媽媽睜眼前,又幻成了小孩的模樣,緊張到手心冒汗,“酒酒去給娘親找藥。”
賀麒麟看著小孩變來變去,折扇鋼骨末尾絲線纏繞住小孩的身體,將小孩放回乾草上,“你待在這裡,最好一動不要動,亦不要妄圖起異心,朕若察覺絲線有所異動,必一擊殺之,知道麼?”
絲線不知是什麼材質,可柔韌,灌注內勁後又十分剛硬,那頭折扇在媽媽手裡,這頭捆在她身上,媽媽雖然說著狠話,托起她時,卻一點也沒弄疼她,捆在身上的絲線,也鬆鬆的很合適,並沒有弄痛她。
賀酒眼睛圓圓的,重重點頭,“酒酒不動,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跟娘親在一起。”
賀麒麟壓著喉間冒起的血腥,唔了一聲,神情寡淡,調息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