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沉, 漫天噪鴉。
晚風吹過林梢,沙沙輕響帶走午後酷暑堆積的悶熱。
賀酒抱住一顆直徑大約有一米的柏樹,蹬蹬瞪往上爬, 爬到最高的地方在, 探著棉花腦袋往外看, 看完又順著枝乾往下爬,報告情況, “娘親,前方沒有觀察到敵情。”
就這樣, 每走一千米, 賀酒就哼哧哼哧爬上樹去看一看, 當一個合格的偵察兵。
賀麒麟將還要爬樹的棉花團抄起, 放到芭蕉葉上, “到現在還沒有追進山裡搜查,便是查不到這裡了, 無需做這些。”
“你能自己回薑門山麼?”
賀酒轉身看媽媽, 圓眼睛方了方, 能是能的, 但媽媽嫌她吵鬨了,還是媽媽依舊不信任她?
可是媽媽受了重傷, 她怎麼放心媽媽一個人回去,萬一遇上追兵怎麼辦, 她在媽媽身邊, 實在不行,還可以裝鬼嚇唬追兵。
好孩子應該聽媽媽的話,但理智和情感都告訴她,要守在媽媽身邊。
賀酒鼓足了勇氣, “酒酒能自己回薑門,但是酒酒不走,要跟娘親一起回去,娘親在哪裡,酒酒就在哪裡。”
林英收不到消息,自然會回薑門山待命,賀麒麟是打算讓小孩去秋記尋林英,像當初粘在她身上一樣回自己的身體裡去,林英不會察覺。
小孩看著和軟,在某些事上卻十分固執。
賀麒麟緩聲道,“以朕的實力,縱是受了傷,也鮮少有人是對手。”
賀酒知道,除了表麵溫和實則是殺器的折扇,媽媽還精通醫毒術,壞人輕易不能對付媽媽,但她還是不想走。
“小酒對天發誓,要是小酒對媽媽有一點點壞心,就讓小酒再也見不到媽媽。”
小孩圓眼睛裡倒影星河,專注認真。
對小孩來說,這就算最毒的誓言了麼?
賀麒麟斂眉,並不去理會眉間些許漣漪,唔了一聲問,“你可有哪裡不舒服。”
賀酒連忙搖頭,在芭蕉葉上連續蹦跳了幾下,“酒酒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賀麒麟便也不管了,沿途摘了草藥,邊緩慢地走著,邊放在口中咀嚼。
賀酒跟在旁邊,這裡鑽一鑽,那裡鑽一鑽,找相同的草葉,拆下來給媽媽,看媽媽走上兩裡路,就會坐下來盤腿調息,不由小聲問,“娘親為什麼不通知林英阿姨,林英阿姨定然是可信的。”
從林英阿姨看娘親的目光中,就能看出,林英阿姨絕不會害娘親。
知曉小孩有上一世,賀麒麟便不把她當真正的三歲小孩,“穿梭兩界的界門必是被管製住了,大魏秘密控製的界門中,距離此地最近的,隻有新發現的薑門山。”
“從雍京前往薑門山,無論怎麼走,都會路過至少三州縣,這樣一來,單獨走,反而比一群人一道走更安全。”
隻要她傷勢未好,回薑門山需要的時間便差不了多少。
單獨走,反而更不容易引人注意。
賀酒聽得懵懵懂懂,卻也重重點頭,“酒酒聽娘親的,酒酒會拚儘一切全力,護住母親的。”
賀麒麟一時未語,猜小孩上一世也許並沒有長大成人,或許依舊是早夭,否則曆經兩世,不會還這般依戀血緣關係。
畢竟長大了的孩子,有過自己的生活,認知,判斷,取舍,是很難再這樣全心依賴,或是付出了。
這樣的揣測讓她想起枯榮老兒批下的命數。
此子早夭,至多不過十二歲。
如果上輩子是早夭,沒有活過十二歲,這輩子亦是早夭,到了下輩子,命運會隨之改變麼?
這一世出生時尚有十二年壽數,如今隻餘五年。
下輩子也許壽命更短。
也或許根本沒有什麼新的地方。
心間浮起淡淡的浮躁。
賀麒麟斂目調息,闔眼前小孩蹲在芭蕉葉上看著她,待睜眼,月上柳梢,小孩依舊守在芭蕉葉上,連抱著小人參的姿勢都沒有變過。
隻不過在她睜眼後,那雙圓眼睛裡亮起了明亮的光芒,“娘親。”
賀麒麟應了一聲,起身繼續下山,行至子時,到了太古城外。
繞道走山林太費時間,可此時雖是半夜,城門未開,依舊有驍騎衛列隊,雍國城門守兵有給女子,尤其孤身女子搜身的習慣,眼下她重傷在身,是不好直接進城的。
賀麒麟在護城河河堤旁看了一會兒,先折轉去了城郊,循著乾淨清幽的小徑,走了小半個時辰,在城鎮裡尋了稍富有的一戶人家,取了曬在後院裡的衣裙。
賀酒知道媽媽在偷東西,想了想,還是把她一直抱著的人參放到了這戶人家的石台上。
這是她在山裡發現的寶貝,媽媽現在傷重,受不住補,人參對媽媽沒用,她本來是想帶回去賣了給媽媽節省家用的,但現在,就用來換媽媽的衣服和鞋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