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鐵根臉上笑容微微一滯,淡淡道:“是他福薄,三叔,大好的日子就彆提那些晦氣事了。”
若是以往,林鐵根絕對不敢在德高望重的長輩麵前用這樣的態度說話,可如今林澤出息了,他也有了底氣,腰板都挺直了,說話也不用謹小慎微。
族叔愣了愣,隨即訕訕一笑,“瞧我這老糊塗,對對,今兒個咱們就專程替秀才老爺慶賀,彆的不提,不提。”
李翠香屋前屋後忙著招待客人,臉上的笑容就沒淡下去過,隻是眼底那一片青灰卻透露出彆的意味。
村裡的嬸子笑著打趣她,“翠香,你這是當了秀才娘,樂壞了晚上睡不著吧,以後再當上舉人娘,進士娘,你可咋整喲!”
李翠香嗔了她幾聲,笑笑鬨鬨地敷衍過去。
她如何能說呢,自從害死大牛後,她就沒有一晚能踏踏實實地睡著。每每合上眼,便又仿佛回到大牛墜崖身亡的那天,看到他渾身濕漉漉地從崖底爬上來,翻著渾濁無神的白眼,要她給他償命。
不隻是大牛,啞媳婦時不時也會出現,帶著滿臉滿身的鮮血站在她床前,死死地瞪著他,仿佛在問她當時為何不救自己。
李翠香本來就不算膽大的人,這麼一天天折騰下來險些把她給逼瘋,心中甚至漸漸生出了歉疚和悔意,回頭算起來,當初大牛其實也沒做什麼,他們忍忍不就好了,為什麼會走到害人性命那一步……
她沒把這種想法說給林澤聽,現在想想還好沒說,不然不是給阿澤添堵添亂嘛,身為“秀才娘”的自豪感讓李翠香剛冒頭的一丁點悔意徹底蒸發,阿澤說得沒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牛擋了阿澤的路,為了兒子她沒做錯!
雖然順利說服了自己,但接下來的每一個夜晚,“死者的幽魂”仍然會不知疲倦地在她夢裡遊蕩。
大夥兒都在為他慶祝時,林澤這位新考中的秀才這時候卻並不太高興,秀才隻是他目標的起點,他的誌向遠不止如此,可如今卻深深體會到了“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苦悶。
彆看秀才在他們大林村、甚至整個兆安縣都算得上鳳毛麟角,可是想要真正進入讀書人的圈子,這也就是塊敲門磚而已。
林澤本想在考中秀才後趁機多擴展人脈,結交些同屆好友以及有名望的師長,可是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一聽說他是貧苦農家出身,那些個銜著金湯匙長大的富家子弟們就仿佛嗅到了他身上的貧窮氣息,恨不得立即退身離他幾丈遠。所謂的德高望重的師長們也一個個眼高於頂,都不屑於多看他幾眼。
前些天林澤聽說兆安縣有一位老先生,和京城一間知名書院的院士是知交,他特地帶上精心準備的禮物上門拜訪,請求老先生為他寫一封推薦信,京城的書院無論師資水平還是同窗的修養都領先全國,那是林澤夢寐以求的地方。
然而老先生隻與他坐了片刻,就搖頭表示無能為力,讓他回去另請高明,連禮物都給退了回來,還不是嫌棄他送的禮太寒酸!
林澤憤憤然離開,完全沒把老先生歎息著評價他的那句“急功近利,滿心鑽營,有失君子氣度”放在心裡。
笑話,這個世道誰不急功近利,誰不滿心鑽營!他從三歲起就知道,不從大哥口中搶食,他自己就要挨餓,不為自己鑽營,他壓根彆想得到讀書的機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出了老先生的家,林澤在兆安縣城四處晃蕩,隻覺得天大地大,竟沒有一處可供他施展自己的真本事,好不苦悶!
突然一道稚嫩的童聲在他身側響起,“叔叔,你是迷路了嗎?”
林澤隨聲音望過去,是一個七八歲的男童,一身華貴錦服,頭頂戴的腰間墜的配飾全都價值不菲,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孩子。
都是投胎做人,憑什麼彆人想要的都有,他就沒有一個好出身!
這一瞬間林澤那股仇富的情緒分外高漲,仔細打量男童身邊並沒有跟著其他人後,他嘴角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沒錯,叔叔剛來兆安縣不熟悉路,都兜了兩圈還沒找到位置,你能帶我去個地方嗎?”
男童脆生生地回答:“好啊,叔叔你要去哪?”
林澤報給他一個偏僻的小巷名字,男童歪著腦袋想了想,興奮道:“這地方阿寶知道,叔叔跟我來!”
說著就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帶路,還一步一回頭等林澤跟上去。
林澤慢慢跟在男童身後,腦中閃過無數種惡意的想法,隻等四下無人時施行,不料快到目的地時,男童也就是阿寶突然一陣小跑衝到街道上,大聲嚷嚷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這裡有人販子,要拐賣小孩咯!大家快來抓住他!”
他林浪叔叔可說了,遇到那種向小孩子求助的大人千萬不能信,想帶小孩子去偏僻地方的人更不能信,就算不是人販子,也一定有其他陰謀!他這些天為了替彆的小朋友們揪出壞人,每天都要在大街上巡邏,看到行徑可疑的人就要上去試探,可忙壞了!
林澤:“???”
現在的小孩都這麼會玩了嗎?!
阿寶是甩開貼身的嬤嬤小廝溜出來的,他這一叫嚷,呂家尋他的人聽到聲音立即圍了過來,就連呂經業也被驚動了,聽到消息匆忙趕過來,看到這場麵不由得哭笑不得。
阿寶指著林澤趾高氣昂道:“爹,就是他,他想拐走阿寶,你快把他抓起來!”
可人家明明什麼都沒做啊,呂經業將阿寶抱起,“你這臭小子,哪來的這麼多歪道理!”
阿寶振振有詞,“林浪叔叔說的!大人怎麼可能向小孩子求助,他肯定心懷不軌!”
聽了阿寶的話,呂經業再看林澤,也仿佛從他身上感到一陣薄涼,下意識就感到不喜。不過林澤畢竟有秀才功名在身,也還沒做出不好的事,他也沒法追究什麼。
這事最後就被當成了一場鬨劇,呂經業押著阿寶向林澤道了歉才離開,而林澤麵上好不介意,心底卻憤憤地把阿寶口中那個“林浪”的名字罵了許多遍,真是全天下都要和他作對!
回去路上阿寶的嘴都快噘上了天,當爹的隻好給兒子解釋,“爹讓你道歉不是覺得你的想法不對,而是因為你太魯莽,下次再遇到壞人,可不能自己湊上去,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然後再找可信的人幫忙!”
阿寶不滿地哼了一聲,“不是找你幫忙了嘛,你還把壞人放走了,真是沒用,哼!”
呂經業不慣他的壞脾氣,也朝他哼了一聲,“有證據證明他是壞人嗎?光你一個小孩子空口說可不算。”
“還要證據?你早說嘛!”阿寶撇了撇嘴,小小的腦瓜子似乎想明白了什麼,這時候呂經業還不知道,他家的臭小子將會搞出一件引起全縣轟動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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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轉回西北邊城這邊,駐紮在城外數十裡的蠻軍按兵不動數日後,終於迎來了新的將領——部落大王子魯達,同時也帶來了首領的指示,暫時退兵議和,將被生擒的二王子烏納換回來。
收到蠻軍的議和請求,樊大將軍立即召集了一群將士進行商議,林澤如今已是參將,自然有資格參與。
“我讚成放烏納回去,”坐在副位的徐副將笑著撇了撇林澤,臉上帶有幾分挑釁,“眾所周知,烏納和魯達二人一向不和,讓他們同處一營自己就能打起來,就沒有精力再來禍害我大興。”
更重要的是,烏納是林浪抓過來的,現在放回去就相當於讓林浪白費功夫,徐副將想想都覺得舒坦。
比林浪年長的另一位參將拱手道:“下官認為不可!蠻族一向霸道自負,從來不講信義,這次若輕易放烏納回去,說不定會以為我大興怕了他們,以後氣焰更加囂張!”
這位參將姓胡,是曲丞相一派的人,前些天也來找過林浪,明裡暗裡勸林浪與他共效一主。胡參將這番話無論是不是出自本心,都表明了一件事,曲丞相並不想讓烏納平安回去。
林浪琢磨著其中的原因,要麼就是曲丞相想要徹底挑起大興和蠻族之間的戰爭,要麼就是他暗中和大王子魯達達成了某種協議,想要鏟除烏納助魯達即位,林浪更趨向於後一種猜測。
原劇情裡對此並沒有明確的提示,不過林澤最後溝通外敵害得大興無數百姓國破家亡,所謂的“外敵”就是這位蠻族大王子魯達。
曲丞相是林澤的恩師,也是林澤能在朝堂上大展身手最大的助力,林浪不得不懷疑,林澤一開始能和魯達搭上線,應該就是多虧了曲丞相,隻怕那時候曲丞相也低估了他的野心,沒料到他會做出叛國的行徑。
徐副將代表著皇帝一派,胡參將代表了曲丞相一派,聽了兩派的言辭,主位上的樊將軍冷冷一笑,把話題拋給林浪,“林參將,烏納是你親手所擒,你認為該如何處置?”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浪身上。
林浪往前走了兩步,拱手道:“屬下認為放烏納回蠻族也未嘗不可,不過,得先問死去的邊城百姓答不答應,埋骨荒野的將士答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