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牢裡, 晏停雲難得清醒,半靠在牆上,聽到不遠處有說話聲。
他微微凝眸, 這地方不是隻關著他麼, 是誰又有幸進來了?
他十分好奇地側耳傾聽, 麵上還是閉著眼一副沒醒來的樣子。
那邊說話的聲音很熟悉, 一個是月長歌,一個麼……
影月大弟子, 響當當的風雨公子之一, 金朝雨。
“你怎會入魔?”金朝雨壓低了聲音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月長歌沒想到她到了今天這種地步, 最關心她的人居然是金朝雨。
看著往日裡朝夕相處的大師兄, 月長歌委屈地掉眼淚。
“師尊他……”她張口,想斥責陸清嘉的惡行, 可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這不怪他, 這都是因為姬玉,如果沒有姬玉, 他不會如此。
於是她接下來就說:“他被姬玉迷惑了,為她將我關起來,為她害了我, 我被抽了骨,挖了心頭血,這一切都是因為姬玉!大師兄,你千萬不能再被她迷惑了!”
金朝雨不可思議道:“……抽了骨?挖了心頭血?因為玉兒?”他質疑道,“她要你的骨頭和你的心頭血做什麼?”
月長歌痛恨道:“我自出生便和其他孩子不一樣, 除了爹娘人人都罵我是災星, 說我走到哪裡就會給哪裡的人帶來厄運, 小時候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現在我知道了,那是因為我體內有屬於仙魔兩界的力量!”
她不知陸清嘉拿她的骨頭和心頭血做什麼,但她固執地認為這是因為姬玉。
“一定是姬玉想要什麼,所以迫得師尊抽了我的骨,挖了我的心頭血,她可能是嫉妒我從赤霄海回來修為大增,故意要害我入魔,想讓我再也無法和她作對!”
金朝雨本是蹲著的,聽她這麼說後緩緩站了起來。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聽她念念有詞道:“我不會就這麼死掉讓她如願的,我會讓師尊看清誰才是值得他付出真心的人,我要讓姬玉將我今日所受的苦全都承受一遍……”
她說了半天,設想了一堆謀劃姬玉的方法,突然意識到金朝雨還在,且已經很久沒說話了。
她望向仙牢外影影綽綽的青年,輕聲道:“大師兄,你會幫我對嗎?我真的隻有你了。”
金朝雨過了許久才麻木道:“長歌,看來你的魔氣已經入了心。”
月長歌愣住:“大師兄,你什麼意思?”
他沒說話,隻是走上前,隔著牢籠將她腰間的短劍取走,再用捆仙索將她捆住。
這樣一來,她沒了短劍,又傷勢嚴重身染魔氣,捆仙索可以牢牢困住她。
“大師兄,你這是做什麼,你……”月長歌完全懵了,“你拿走我的短劍作何?”
金朝雨細細看了一會她的短劍道:“你不能拿著它了,否則便有逃掉的機會。”
“逃……掉?”月長歌錯愕地望著他,“大師兄……如今是連你也不要我了嗎?”她淒慘地哭嚎,“連你也要這樣對我嗎!”
昏暗的光線下,金朝雨華貴的麵容有些不清楚:“月長歌,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我首先是影月弟子,而後才是你的師兄。若你背叛影月,便不再是影月弟子,我也就不是你的師兄。”
他再次靠近仙牢,壓低聲音,近乎耳語道:“你千不該萬不該,想要謀害我的玉兒。”他聲音輕得隻有月長歌能聽見,“甚至妄圖在我這裡抹黑她。”他抿唇憐憫道,“你變成如今這樣已然沒救了,我會將你方才說的一切告訴師尊,你聽候處置吧。”
話音落下,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月長歌悲慘到了極點,反而笑了起來。
晏停雲聽了全程,緩緩睜開眼,掏了掏耳朵道:“彆笑了,吵死了。”
他一開口,月長歌倏地沒了聲音,晏停雲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艱難地坐正,細細看了一眼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心態上還是很放鬆的,像是沒有被摧毀半分意誌。
“你可真沒用啊月長歌,聽起來你不但被抽了龍骨,還被挖了心頭血?我讓你做得真誠點,可也沒讓你這麼傻實誠啊。你還以為陸清嘉如此是為了姬玉?你真是太小看他了,他雖然滿心兒女私情,但這兩件事一定不是為了她。”
晏停雲幽幽道:“他知道你身上那根是龍骨吧?他要龍骨做什麼呢?當然是對付他的夙敵,那位高高在上的仙帝了。你身上那根骨頭就是從咱們的帝君身上取下來的。”
月長歌雖然知道自己身上有龍骨,可從來不知龍骨竟是從仙帝身上取下來的,而陸清嘉要龍骨,是為了對付仙帝。
她呆住了,晏停雲繼續道:“你對陸清嘉的過去一無所知,因著一份愛意就將他想得那樣美好,真是愚蠢的小女兒心思。”
他慢悠悠說:“你就沒對自己的身世好奇過嗎?你真猜不到你的存在是為了什麼嗎?”
月長歌心跳如雷,怕得不行:“你閉嘴!你彆說了!”
晏停雲哪裡會聽,他直言道:“你不過是仙魔兩界合作創造出來對付陸清嘉的罷了,可惜你根本博不到他半點在意,帝君大人早早放棄了你轉而去謀劃姬玉了,隻有我啊,對你不離不棄,可你卻讓我這般失望,原本還想著你能如何救我出去,沒想到反而把自己弄進來了,嘖。”
月長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她捂住嘴巴,不敢相信連自己的存在都是為了某種目的。
好像她生來就是被人折磨,被人嫌惡,被人利用的。
晏停雲覺得時候差不多了,靠近那邊的牢籠一些低聲道:“但事到如今,也不是沒有彆的出路,本尊有個法子,不但可以自己離開,還能帶你一起走,隻是你要吃些苦頭,你願意嗎?”
月長歌望向他所在的方向,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聽他的聲音,就知道那些苦頭不會太簡單。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難道你還對誰抱有什麼奢望嗎?彆妄想了長歌,本尊知道,你想要人愛你,想要人看重你超過姬玉,想要奪回陸清嘉,本尊都可以滿足你,隻要你按本尊說的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甚至隻要你想,本尊可以愛你啊,在本尊這裡,你可比姬玉重要多了。”
月長歌不可思議道:“你可以愛我?”
“當然,隻要你需要,本尊現在就開始愛你。”晏停雲毫不猶豫道。
月長歌笑起來,笑得自嘲無比,她喃喃道:“即便知道你是假的,可也……沒有彆的法子了吧。”
“的確,你是沒有其他法子的,你隻能聽我的。長歌啊,聽話,把自己獻祭給我,我帶你出去報仇,奪回你想要的一切。我好好待你,愛重你,可好啊?”
月長歌抖了抖,張張嘴,半晌之後吐出一個字。
此時此刻,禁地裡,姬玉正專心修煉。
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不能自暴自棄,她得趕緊把靈根修複好,這樣一旦有機會離開,才不至於拖後腿。
這個時候陸清嘉已經離開仙宗了,他前腳剛走,魔族那邊就稟告了溫令儀。
溫令儀正在換衣,仙婢小心翼翼地伺候他,即便為他更衣也儘量不觸碰他的身體。
“他終於走了。”溫令儀揮手讓仙婢們退下,自己整了整外袍,滿頭雪色發絲隨著他轉身的動作飄了飄。“既如此,那便出發吧。”
一位上仙站在他下首的位置,皺眉道:“帝君真的要親自下界?上次您隻是傀儡下界就鬨得神魂受創,這次您要真身下界,豈不是……”
“同樣的錯誤本君不會犯兩次,澤蘭仙君實在不必如此緊張。”溫令儀絲毫不放在心上,甚至還問澤蘭,“你覺得本君看起來怎麼樣?”
澤蘭仙君遲疑道:“帝君看起來很好,隻是,您是去見陸清嘉奪龍骨的,為何在意這個?”
溫令儀沒吭聲,下了高台要帶天將離開,澤蘭跟上來道:“還是讓我跟帝君一起去吧,我實在放不下帝君……”
“你話太多了澤蘭,彆忘了九重天上還有個自影月仙宗飛升的真仙,最近仙界行蹤總是暴露,本君懷疑是他所為,你留守這裡看好他,其他人本君放心不下。”
溫令儀說完,直接化為白龍消失不見。
澤蘭仙君沒辦法,隻能傳音給跟帝君下界的諸位仙君,讓他們一定照看好帝君。
陸清嘉這會兒已經快到赤霄海了,等到了那裡,在曾經死了萬千龍族的地方對龍骨和心頭血施法,定能重創溫令儀。
到時仙界那群家夥若想溫令儀恢複,就必須來跟他交涉,一旦他們破開口子,他就能直指九重天,把那條半龍抓來同晏停雲一起關著。
他完美的計劃,隻差這一步就能完成了。
這明明是很開心的事,可陸清嘉卻實在高興不起來。
他緩緩落在一片花叢邊,白色的緞麵靴子踩在地麵上,不管走多久走多遠,都染不上半點風塵。
他一步步往前,越來越靠近赤霄海,心裡就越不踏實。
他回頭看了看影月仙宗的位置,不知這不安來源於何處。
怕晏停雲那裡出問題?他能出什麼問題呢?
無非就是可能會蠱惑同樣被關進仙牢的月長歌罷了。
但他不怕這些,他等的就是這個,晏停雲以為這樣他就可以出去了?他之前說有魔為他獻祭就能出去都是騙他的,這全都是他的計劃,一旦晏停雲真那麼做了,連帶著月長歌都會被他設下的法陣困住魂魄。
這段時間不管他怎麼折磨晏停雲,他都沒什麼太大反應,疼是真的疼,可這一點都無法讓他求饒和悔恨,他還是很快活,越疼越快活。
為了真的可以折磨到他,他就得從他的魂魄下手了。
天地共生的魔不同凡魔,鳳凰火固然可以傷到他,但仍然隻是外在折磨,隻是讓他疼,他還是不會就範,那他就乾脆剝離他的魂魄,將他的生魂縛於牲畜之上好了。
他就不信如此折磨,他還能那般從容淡定。
既不是因晏停雲不安,那是因為什麼?
陸清嘉走到赤霄海邊的時候,猛然意識到,他還是不放心姬玉。
他甚至想立刻調頭回去看看她還在不在,還好不好,哪怕他們感觀相通,他什麼異常都沒感覺到,他也總覺得要出事了。
可低頭看看手中血淋淋的龍骨,還有琉璃盞內的心頭血,人都到了這裡,什麼都準備好了,幾萬年的夙願很快就能實現了,他實在掙紮。
在陸清嘉掙紮的時候,仙界的人已悄悄潛入影月仙宗。
他們料定陸清嘉會很快回來,所以行動極快。
在月長歌即將為晏停雲獻祭的時候,大長老成功闖入仙牢阻止了他。
“尊主!”大長老壓低聲音道,“您怎會被折磨成這個樣子?陸清嘉……我殺了他!”
“是你啊。”晏停雲放下手,看到大長老就知道不必搞獻祭了,他打了個哈欠,沒什麼力氣道,“彆無能狂怒了,是去仙界求援了吧?應當沒多少時間拿來浪費,速速帶我離開。”
大長老得令,立刻扶起晏停雲要走,但晏停雲按住他的手臂說:“找個人,把隔壁的也帶走。”
大長老不疑有他,立刻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