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要離開了, 相思去送一程,李文翾非要跟著去。
大抵是怕她不夠體麵。
入主中宮,對她來說同從前沒什麼分彆, 以前在宮裡頭住,吃穿用度一概照著公主的規格拿份例,其餘全靠先帝想起來賞一些,太後和阿兄賞一些。
她從不主動要什麼, 得了賞,高高興興謝恩, 若不得賞,便是份例也都攢著不怎麼用。
當了皇後, 她也還是從前那樣。
李文翾賞的東西越來越多,可越多他越覺得沒趣, 她瞧著挺高興的, 可也僅僅是那麼一點高興而已。
人八成是賤得慌,她越是沒什麼想要的, 他就越想給她。
給不出去還覺得不痛快。
“阿兄還是彆去了, 你過去他們都不自在,恐怕連話都不敢隨意說了。”相思握了握他的手, “我早些回來。”
李文翾不滿道:“孤有那麼嚇人嗎?”
相思抬頭看他一眼,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是的, 很嚇人。
雖然她最近常常忘記他是個脾氣並不大好的皇帝,但他畢竟是個皇帝。
最近蕭氏還沒消停, 孫大將軍前線告急, 蕭氏和北疆不知道什麼聯係上了,如今南北一起異動,是調兵北上, 還是調兵南下,遲遲沒吵出個名頭。
堂兄祝嶸主張把龍大帥調回顯龍關,把祝敏瓏調到北疆去,祝泓的這個長女瞧起來清冷沉穩,卻是個猛將,擅長攻城和突破,而顯龍關一直是守大於攻的,北疆確實更適合她。
但朝中一直對這個女將頗有微詞,認為她軍功不夠突出,實力有待商榷,加上祝嶸和祝敏瓏又是堂兄妹,那舉薦更像是含著私心,便是覺得合適的也忍不住駁上一駁。
偏堂兄是個一根筋的,多次陳明利害,希望陛下早下決斷。
李文翾卻有另外的考量。
如今見了麵,相思還怕堂兄犯軸又提這事。
所以思來想去,阿兄還是不去的好。
李文翾叫徐衍跟著,相思擺手說不必,徐衍也是個固執的,杵在那裡忒嚇人了點。
徐衍一直跟著陛下,眼觀鼻鼻觀心,低著頭,扮演一個沉默的石像。
多年的侍衛生涯讓他練就了耳聽八方眼觀六路還能分心再琢磨點彆的的本事。
自從陛下登基之後,其實他清閒了許多,皇宮戒備森嚴,裡三層外三層的守備,連隻蒼蠅都彆想悄沒聲息地混進來。
於是他也鬆懈很多,這會兒在想,陛下瞧著不大專心,恐怕是在想娘娘。
想娘娘的時候,可能還分心想了彆的。
比如娘娘送走姑母的時候,會不會戀戀不舍,繼而想要一同回奐陽去。
娘娘大概是不會回奐陽的,但心裡想不想就不知道了。
而陛下很貪心,他想把娘娘的心也牢牢攥著。
一遝奏折批完了,春久上前抱走遞給外殿的守門,守門抱去文華殿,文華殿再把折子謄寫副本留檔,之後返給各位大人查閱。
陛下有些不耐煩了,不知道是折子實在太多了,還是最近太多煩心事。
倏忽,陛下冷哼一聲,把一本奏折單獨拎出來扔在桌子一角。
“放肆。”
屋子裡倏忽跪了一地。
連徐衍都低下了頭。
陛下很少真的動怒,可每回生氣,總是有大事要發生。
“把杜文儒給我叫過來。”
刑部的尚書,是陛下的人,長得甚是斯文,卻是個活閻羅,那專擅刑具和審問的張連鯤還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
怕是有大事了。
陛下還是擔心娘娘,扭頭對徐衍說:“帶些人去接皇後回宮,機靈些,路上出半點事,你提頭回來見。”
徐衍覺得自己的頭也不大金貴,但陛下這意思,他聽明白了,皇城最近不太平。
陛下的運氣一向不大好,從前做太子的時候,若發生什麼不好的事,總是最壞的結果。
那時候殿下最放鬆的時候,就是晚膳時候同三小姐一同用飯那會兒,三小姐貓兒胃,總是吃兩口就飽了,可陪著太子用膳,提前擱了筷子,總是不妥當的,殿下總是說不必拘謹,可三小姐還是照舊,於是殿下便故意使壞,總是吃得很慢,時不時還要給她夾菜,兩個人都吃多了,便可以一同去散步。
一路上,殿下都不大說話,三小姐則喋喋不休講各種事,明明她每日裡的生活除了讀書進學便是待在東宮那一畝三分地,可卻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其實也沒什麼內容,無非是吃到了什麼好吃的,聽到了什麼趣聞,看到了什麼費解的事兒,這些事情,對於殿下要思考的事來說,顯得太過微不足道了,可殿下聽得很仔細。
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陛下最放鬆的時候,還是待在娘娘身邊。
隻是從前殿下還有些兄長的臉麵和矜持,如今那點臉麵和矜持都不要了,就隻剩下無恥和猖狂了。
徐衍覺得,娘娘若是出事,不光自個兒的腦袋,許多人的腦袋恐怕都不保了。
陛下向來不是個仁君,太傅便說過,他極端重情,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卻是極端的薄情,娘娘雖然每日裡什麼也不做,其實大多數時候都在約束著陛下。
這天下不能沒有陛下。
這天下更不能沒有娘娘。
徐衍趕到的時候,相思乘坐馬車已經出了城門,他帶著一隊人馬疾馳而去,在城外不遠處將和姑母敘舊的娘娘圍住,一群人下了馬,垂首肅立。
那架勢,活像是抓人的。
相思一刹那就想起來年初那會兒,徐衍帶著靈武衛,直闖祝府,連她都忍不住心底犯怵,害怕阿兄真的要找她算舊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