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芝雙目圓瞪,急步上前,看樣子似乎就要與曹洪扭打到一起。
看到司馬芝的神色不對,維持朝堂秩序的禦史連忙喊了一聲,“河南尹司馬芝,朝議時煩請答疑!”
司馬芝這才清醒過來,被迫生生地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平息了一下心情。
他深知如今的朝堂之上,多是宗親權貴及世家豪族,再不複武皇帝當年唯才是舉的盛況,但即便如此,難道他就會退縮了?
“武皇帝自然沒錯。但後將軍說論及芝的出身,那卻是大謬!當年武皇帝掃定天下,曾三下‘求賢令’,不論出身,唯才是舉。”
“後將軍從早年就追隨武皇帝,不會不知道這個事情吧?芝雖出身貧寒,但正是因為得了武皇帝的賞識,這才得以入仕。”
“如今後將軍卻論及芝的出身,可是覺得武皇帝做法是錯的?”
曹洪一時語塞,悻悻地說道,“武皇帝自然沒錯。”
曹洪扣死曹操對待胡人的態度,讓司馬芝無從反駁。
但司馬芝也是扣死了曹操的“求賢令”,讓曹洪無從反駁。
一時間,這個議題竟是就此僵住了。
眾人看到曹洪認慫,當下又複轉失望,同時心裡暗暗道,“這個司馬芝,平日裡不識好歹就算了,沒想到口舌竟也這般厲害。”
坐在上頭的曹睿把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眼裡,眉頭微微一皺,目光再在重臣裡掃了一圈,心頭又是一凜。
先帝遺詔裡的四位輔政大臣,有兩位是曹家宗親,剩下的兩位,陳群是出身潁川世家,司馬懿是出身河內世家。
大魏為何能這般輕易地代漢而立,曹睿心裡自然是有數的。
正是因為有數,所以當自己當了天子後,坐在這個位置上思考問題,曹睿這才發現,以前對曹家有利的條件,對天子未必有利。
所以先帝這才會安排一半宗親,一半世家給自己輔政,這樣可以讓他們互相製衡。
想通了這一點,曹睿再一次看向底下的重臣,目光掠過前麵的宗親和重臣,最後停在一個人身上。
“劉侍中,你覺得如何?”
武皇帝掃蕩群雄,建下霸業,除去眾多猛將相助,還有荀攸、賈詡、郭嘉、程昱、荀、司馬懿、陳群、劉曄、董昭等才策出色的眾多謀臣。
最值得稱道的那些元老謀臣,如今唯剩下司馬懿、陳群、劉曄、董昭等幾人。
司馬懿與陳群是輔政大臣,說話份量太重,若是開口定下基調,以後想調整都難。
而且他們兩人背後是世家大族,立場未免有些偏頗。
董昭的侄女嫁給了司馬芝,兩人是姻親,需要在此事上避嫌。
唯有劉曄,雖然也是高族名門,但他有一個特殊而敏感的身份,那就是他乃光武帝之後,算是漢家皇家宗室,所以他雖有佐世之才,為人卻是謹慎小心。
也正因為他的謹慎小心,所以考慮問題比較全麵,先帝視之如心腹,如有疑問,則多有相詢。
劉曄聽到皇帝詢問,連忙站出來,“回陛下,臣以為,武皇帝之法不可廢,胡人素無禮儀,畏威而不懷德,不可輕易拿來與大魏百姓相提並論。”
這話說得有些圓滑,表麵看起來是讚同曹洪的話。
但實際上最後一句,卻在暗中讚成司馬芝的善待百姓之語。
曹睿聽到這裡,心頭一動,點了點頭,“也罷,此事以後再議。”
待退朝後,曹睿秘宣司馬芝。
“司馬愛卿,方才在朝堂上,我觀你多受刁難,似有未儘之言,不知可否在此處說與我聽?”
曹睿把宮人都屏退,開口問道。
司馬芝走出太極殿後,本已有些心灰意冷,沒想到能被皇帝私下召見,再一聽到這個問話,當下激動得渾身發抖。
“回陛下,臣確有諫言,欲表於陛下,隻是忠言逆耳,恐陛下不悅耳。”
曹睿笑道,“既是忠言,又何來不悅之說?請試言之。”
“那臣就大膽直言一回。”
司馬芝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開口道,“武皇帝特設屯田之官,專以農桑為業,後才有建安年間的倉廩充實,百姓殷足。”
“然黃初以來,朝廷允許各地典農官私下裡營生,於是便有典農官與地方大族相勾結,侵吞屯田,又驅使屯民為他們乾活。”
“此乃損公而肥私之舉,非是國家大體所宜。故臣奏請陛下,抑製世家大族,令他們安分守己,以免失了民心。”
曹魏自曹操建安元年實施屯田以來,距今已有三十年。
北方在安定了二十年後,除卻邊地,內郡的屯田製度漸漸廢弛。
再加上曹丕為了登上帝位,對世家大族采取妥協的政策,放鬆了對地方的控製,導致了地方大族侵吞屯田,私匿丁口之風漸長。
司馬芝正是看到這種情況,這才想奏請曹睿,要求遏製。
哪知他在朝堂上才提了一下抑製世家大族的話題,就連接被人刁難,導致後麵的話根本就說不出來。
曹睿聽了,感慨一聲,“司馬君當真是忠心為國矣!”
隻是世家大族已有數百年曆史,根深蒂固,且曹家又是靠著世家才能有今天,想要抑製,談何容易?
司馬芝看到曹睿的臉色,知其心意,便建議道,“陛下,先帝當初為了能充實府庫,下令廢五銖錢,僅以穀帛易市。”
“這本意是好的,但卻給了偽巧之人便利之機,浸濕穀子以增加重量,做薄絹以謀利,擾亂易市,民間深受其苦。”
偽巧之人是誰,司馬芝沒有明說,但曹睿能聽得懂。
“況且府庫裡堆積糧食與絹布,不但容易腐壞,而且還容易被老鼠啃食,損耗過大,大不如行五銖錢方便。”
“更重要的是,若行五銖錢,鑄幣由朝廷統一管控,不但能寬省官府之力,而且還能豐盈府庫,甚至還減少地方豪族對百姓的壓迫。”
曹睿一聽到這話,終於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