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與細作何用慎言!”丁縣丞仍是指著張就不放,“張家叔侄,乃蜀人細作是也!莫要信他們的話!”
“你怎能憑空汙人清白?”
張華按捺不住,自張就的身後挺身而出,拔劍出鞘。
“清白?你們何來清白?”
丁縣丞越說越激動,就隻差衝上去與廝打。
“說什麼蜀人不會過河,讓我等掉以輕心,哪知你們走後的第二日,蜀人就兵臨城下!”
“此事一看就知你們與那蜀人有所勾結,還有何顏麵說清白?”
張就大驚失色:“不可能!我們明明親眼看到浮橋已經被拆了,而且蜀虜還放了火……”
話沒說完,他突然頓住,想起了一個細思極恐的可能:難道有人在算計他們?
隻要沒人阻攔,蜀軍想要過河,那還不是簡單的事情?
而且蜀虜回師,他們也隻是猜想,根本就沒有確定。
隻是蜀虜明明可以直接渡河,甚至還可以提前兩三天到達令居城下,為什麼他們要繞這麼一個大圈子?
這正是張就想不明白的地方,也正是如此,才把他的心思帶到了歪處,導致他判斷失誤。
想到這裡,張就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是誰?
誰這麼有閒心乾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蜀虜,當真已經渡河了?”
張就哆嗦著,懷了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允街已失,蜀人隻怕離這裡已不足一天行程!”
丁縣丞慘然一笑。
令居縣縣令在雙方對質的時候,早就已經不動聲色地退開。
同時令居縣的守卒亦悄悄地把他們都圍了起來。
“若此事是真的,那皆是吾叔侄之錯。”
張就麵色灰白,萬念俱滅。
“大郎……”
張華一聽,大急。
張就苦笑搖頭:“蜀人若當真渡河,我們就是再說什麼,也是無用了。”
說著,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似在喃喃自語,實際上卻是隻有張華能聽得到,“更何況,金城失守……”
張華被他這麼一提醒,想起自己乃是待罪之身。
而這個罪,正是因為金城。
想起金城,就會記起與蜀兵對戰時的種種。
怒,憤,屈等等諸多情緒,湧上心頭。
他氣若發狂,大吼一聲,摔劍在地:“氣煞我也!究竟是何人,如此陰毒,陷我叔侄於此等不義之地!”
張就麵色比丁縣丞還慘然,“百口莫辯,不外如是。”
“事到如今,還欲狡辯!”
丁縣丞怒氣勃發。
看了看周圍的魏兵,張就解下自己的長劍,“此行我與叔父,乃是去向徐使君請罪。諸君若是有意,不妨送吾等前往姑臧。”
令居縣縣令這才鬆了一口氣:“如此甚好,張太守,張長史,得罪了!”
令居縣是金城郡大縣,同時也是地處要衝,能在此處當上縣令,李縣令的根底,自然不會太低。
蜀人據隴右,截斷涼州與關中的聯係,若是魏國能越早收複隴右還好說,若是不能……涼州最後何去何從,還很難說。
敦煌張家作為涼州豪族,在這種時候,能少得罪,還是少得罪為佳。
在張家叔侄離開的第二日,馮永領軍如約而至。
令居城是麗水河穀唯一一個比較大的城池,也是唯一一個尚有兵卒守衛的城池。
看著城頭上那稀稀落落的守兵,馮永沉吟一聲,然後長歎:“這令居城作為要衝之地,果然是城高池深,守衛森嚴。”
張遠:……
“傳令下去,馬上派人回去,通知魏將軍,就說我需要他派軍前來支援。”
張遠瞟了一眼城頭,罕見地比平常遲了一息時間才應道:“諾!”
張遠很快把軍令傳了下去,回來後終是忍不住地說了一句。
“山長,學生有一事不明。”
“什麼?”
馮永行走在麗水邊上,查看令居城周圍的情況,發現此處確實是這一路河穀最好的地方。
河水兩邊的土地開闊,利於耕種。
從這裡看去,後頭的群山驟然收斂,城池正好就卡在這個收斂之處。
在這裡築寨屯兵,既能利用河穀平地屯墾,又能隨時進軍涼州。
霍驃騎當年的眼光,確實獨到。
最近的一次涼州之亂,後漢朝廷從湟中招募過來的羌胡義從,原來也是守在令居,以鎮壓金城的叛胡。
哪知道連湟中義從軍都跟著反叛,令居失守之後,事態這才陡然升級。
“山長,即便是沒有張家叔侄,我們一樣也可以輕鬆拿下麗水河穀諸縣。”
“學生不明白,山長為何不提早過河,直接拿下這令居城呢?”
馮永聽到張遠這個話,欣慰一笑。
“牧之啊,你能問出這個話,就說明你已經能獨立思考問題,開始成為一名真正的參謀。”
張遠得了表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一笑。
學生好學,馮永自然願意多說幾句,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令居城,“我們要攻下這裡,並不困難。”
“如果等魏將軍來了,我們甚至還可以嘗試進軍涼州。”
“隻是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在平定涼州期間,我們要傷亡多少人?涼州諸郡表麵上是重歸大漢,但實際上又有多少人會再行反叛?”
“這都是我們需要想到的問題。牧之,我們要的是一個真心臣服大漢的涼州,至少是一個不會給大漢添堵的涼州。”
“最低最低,也要是一個不會在大漢與曹賊相持時,在後方給大漢搗亂的涼州。”
“涼州的資料你也看過,這百餘年來,後漢在涼州,費了多少錢糧,多少兵力?”
“沉屙不能用驟用猛藥,須得先調理好身子,方可徐徐治之。”
張遠似懂非懂。
“張家叔侄就是一個引子,我想用他們把涼州內部的病,給引發出來。”
“山長,學生不明白。”
“自曹賊逆篡以來,涼州的大小叛亂就從來沒有停止過,所以說,涼州世家豪族,也並非是全部真心臣服曹賊啊!”
“張家叔侄之事,不管涼州的曹賊,是治他們的罪,還是不治他們的罪,都很難辦啊!嗬嗬,哈哈!”
馮永想到得意處,怪笑了起來。
治了罪,即便是張家叔侄罪有應得,但在這種敏感時候,徐邈就是在表明不相信張家。
不治罪,則是表示徐邈怕了涼州豪族。
那些個世家與地方豪族,究竟是個什麼尿性,馮永哪有不清楚的?
強敵壓境,外援斷絕,再加上某些巨大利益的誘惑,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來,馮君侯不用大腦思考,僅用腦乾都能猜得出來。
張家叔侄,隻不過是把他們內部矛盾加速放大的催化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