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杖責令郎,又讓他取回贈予他人之物,此會不但會得罪隱蕃,而且於禮不合,為世人所笑。”
潘浚歎息:“若不如此,何以明吾之心誌?”
他與廷尉郝普一樣,本是劉備之臣,以治中從事的身份與關羽同守荊州。
不過潘浚素來與關羽不和,孫權取得荊州後,他便降了東吳。
但與郝普不同的是,潘浚乃是荊州大族出身,因為劉備和諸葛亮後麵打壓世家大族的種種行為,所以他更傾向於東吳。
畢竟東吳沒有限製世家大族的特權。
打壓江東世家,那隻是上層政治鬥爭的需要,與東吳的世家大族擁有特權不衝突。
更重要的是,荊州出身的官員身份微妙,隻需要保持中立就能獨善其身,根本沒有必要參與到泗淮集團與江東集團的鬥爭裡頭。
不管郝普是野心太大也好,無知也罷,那都是他的事。
潘浚所要做的,就是不要讓陛下覺得,同為荊州出身的自己也有心摻和到種事情當中。
至於有可能得罪隱蕃這個事,潘浚更是毫不在意。
“那隱蕃再怎麼得陛下欣賞,亦隻不過是幸進之輩,看起來驟然得貴,實則毫無根基,吾即便是得罪了他,又有何懼?”
陸遜知道潘浚素來性情剛直,聽到他這番話,倒也沒有多勸,隻是歎息一聲:
“小人幸進,便是公卿亦要上府拜訪,此乃國之不幸。”
“如今幸進之輩愈多,可惜的是我等皆遠離陛下,不能當麵規勸。”
潘浚聽到這個話,心有所動:“上大將軍似乎彆有所指?”
陸遜看了看周圍。
潘浚會意,讓所有下人都退下。
陸遜這才說道:
“陛下初登基時,新設中書典校事,監察中央和地方州郡文書事。呂壹為中書典校郎,如今漸作威福。”
“有人言其擿抉細微,吹毛求瑕,舉罪糾奸,纖介必聞,我本還不信。”
“哪知前些日子,呂壹有門客違法,被建安太守鄭胄所殺,呂壹於是誣陷鄭胄,如今陛下讓有司禁錮鄭胄。”
說到這裡,陸遜臉上露出憂慮之色:
“由此看來,呂壹其人,生性苛慘,用法深刻,實乃小人是也。”
“吾念及呂壹未去,如今再來一個巧弄口舌的隱蕃,這不是幸進之輩愈多是什麼?”
潘浚一聽,當場就勃然變色:
“太守者,國之重臣也,如何能因區區小人之言而輕易下獄?長此以往,國法何存?小人威福愈盛,國之不幸!”
陸遜苦笑:“太子曾給陛下上書進諫過此事,但陛下不納,如之奈何?”
潘浚聞言,臉色更是難看至極。
昔日曹操初設校事一職,便是為了廣增耳目,以刺舉所屬諸將軍官吏。
如今陛下學曹操設校事一職,其意不言自明。
後曹操的校事官盧洪、趙達二人捉弄威柄,多有陷人,故當時有言:不畏曹公,但畏盧洪;盧洪尚可,趙達殺我。
陸遜與潘浚皆是聰明之輩,由微見大,從鄭胄之事便可推測出,若是再這樣下去,呂壹儘早會成為吳國的盧洪、趙達之輩。
再想起陛下自登基以後,似乎越來越不喜歡聽臣下之言,由不得兩人心裡不安。
“我與上將軍雖遠離陛下,但國有小人,吾輩又豈能充耳不聞?我願與上將軍一起上書,勸諫陛下。”
潘浚當機立斷地說道。
陸遜大喜:“承明素有剛直之名,陛下得聞汝之言,必會有所醒悟!”
就在兩人商議如何上疏規勸孫權時,荊州的武陵郡,一群蠻僚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山上,向山下眺望。
武陵多山陵,也多水溪。
獨特的地形,讓武陵沒有像中原那樣,形成大片的耕地。
但在山腳下卻有著被山陵分隔開的小平地,這些不連續的小平地,就是武陵郡的主要耕地。
漢人的官員和豪族,在這些平地上建起了莊園,同時驅使著世代生活在這裡的蠻僚幫他們耕種。
這兩年來,這些莊園除了糧食,還種了相當多的甘蔗。
種甘蔗就要擠占耕地,種糧食的耕地少了,糧食的產量自然就少了。
自東吳偷襲荊州後,又再經曆夷陵之戰,連年的戰爭嚴重破壞了荊州的經濟,這些年來,荊州的糧食產量一直不足。
要不然幾年前陸遜也不至於因為荊州缺糧,上表孫權,讓擁有眾多部曲的諸將廣開農田。
隻是像南郡、江夏等郡還好說,本來就是荊州主要的產糧地,所以新開出來的農田多是種了糧食。
但像荊州南部的武陵、零陵、桂陽等地,又不是什麼重地。
蜀漢那幫冤大頭,連粗糖東西都願意出高價買,種甘蔗可比種糧食劃算多啦!
再加上那曲轅犁,用在這種地方,最是合適不過。
所以這年頭,誰家的莊園不是除了隻種夠吃的糧食,剩下的全部種了甘蔗?
隻是這糧食產量本來就少,甘蔗再擠占了至少一半的耕地。
這幾年來,莊園的主人是越來越有富。
但底下挨餓的人卻是越來越多。
最先被餓死的,當然是本來就一直受到欺淩的蠻僚。
蠻僚也是人,是人就有求生欲。
強大的求生欲讓蠻僚們開始躁動起來。
在樸實的蠻僚眼裡,最先應該被毀掉的,就是山下那一片又一片鬱鬱蔥蔥的甘蔗林。
漢人這幾年來,大肆毀掉他們的家園,把能種上甘蔗的地方全部種上了甘蔗。
同時還不斷地抓走寨子裡的青壯,幫他們去種甘蔗。
所以這甘蔗就是萬惡之源。
太陽落山後,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
山上的蠻僚們趁著薄薄的夜色,猶如山中的狡捷野獸,向山下的莊園撲下來。
莊園裡的護丁很快覺察到了異常,敲響了警鐘。
“蠻人,蠻人!”
護丁頭目匆匆地爬上寨牆,當他看到外頭的情況,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即便是在夜幕開始降臨,但極目所至,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湧動的人影。
不遠處很快亮起了火光,這是蠻僚推倒了秸稈垛,開始放火燒地。
更有蠻僚手裡舉著木棒,樹乾,骨棒等,衝向寨牆。
“放箭!”
箭羽飛向下頭,蠻僚紛紛倒下,但並沒有讓後麵的人退縮。
他們眼裡閃著怒火,喊著讓人聽不懂的口號,悍不畏死地繼續向前衝。
“撐住!”
所有的護丁都不得衝上寨牆,拚死守住。
他們知道,若是被蠻僚衝入了莊園內,所有人都不會有活路。
隻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莊園內不知什麼時候燃起了火光,同時不斷有人在呼喝著。
“怎麼回事!?”
“乾活的那些蠻奴反了!”
“你說什麼?”
……
建興八年八月初,東吳武陵郡舞陽縣的五溪蠻反,燒莊園,毀耕地,其他各縣蠻僚聞之,紛紛響應。
一時間,武陵郡蠻僚叛亂迅速擴大,諸縣紛紛淪陷,竟有向零陵、衡陽等郡擴散的趨勢。
孫權聞之,連夜召回平定交州之亂的呂岱,讓他駐守長沙,以防叛亂進一步擴散。
同時又假太常潘浚,緊急召集荊州人馬,準備西進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