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想起自己的家族,司馬師不禁又有些了然。
雖然可能有不少人看到自家大人貴為太傅,假節鎮守洛陽,同時再一次當上了輔政大臣。
隻道大人深受魏氏天子信重。
但隻要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大人已經沒有退路了,回不去了。
現在,司馬懿的話,讓司馬師徹底明白過來:
除了武皇帝那一條路,他們已經再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司馬師終於低下頭,輕聲說道:“大人,孩兒明白了。”
這個時候,終於有探馬回報,隻言孫禮已領著大軍離此處不足三裡。
得知太傅親自給大軍雖然隻有三千人送上了酒食,孫禮極是驚訝與意外。
太傅這般做,孫禮自然沒有理由躲避的道理,於是他讓人前去通報,說想前來拜見太傅。
司馬懿很快派人回報,約定了相見的地方。
大軍進行期間,不得入城,司馬懿安排相見的地方就在官渡邊上一個高曠處。
看到司馬懿隻帶了司馬師,再沒有多餘的人,這讓孫禮有些警惕的心情放鬆了一些。
讓侍衛到下邊去等自己,孫禮一個人走上前,躬身行禮:
“禮拜見太傅。”
“孫長史無須多禮。”
司馬懿臉上儘是溫和之意,親自扶住孫禮的雙臂,“國家動蕩,孫長史不懼賊人猖獗,領軍前往危地。”
“此可謂國之棟梁啊!”司馬懿說著,臉上露出自嘲之意,“反觀吾,卻是被賊人生生逼退,慚愧啊慚愧,當不起孫長史的大禮。”
對於太傅守不住關中,最後被逼得退守洛陽一事,其實朝中有不少人是存了一些鄙夷。
孫禮亦是其中之一。
但此時看到太傅自己主動說出來,而且又是這般態度,反倒是讓孫禮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
還沒等他想到說什麼,司馬懿便微微地轉過身,一直站在不遠處的司馬師會意,連忙端著酒水上前。
司馬懿拿過一個耳杯,遞給孫禮:
“當年武皇帝在此,以少勝多,大破袁紹,一舉奠定了平定河北的基礎。”
“如今河北兵少,而賊人兵多,吾在此給孫長史送行,隻希望孫長史能借武皇帝餘澤,再次以少勝多,一舉穩定河北局勢。”
孫禮乃剛直之人,恩怨分明,敢說敢做。
他原本是對司馬懿有些意見,但此時看到對方以太傅之尊,對自己如此禮遇,心裡就是五味雜然。
再一想起許昌那邊曹爽的所作所為,孫禮就更覺得不是滋味。
他接過司馬懿遞過來的耳杯:“禮謝過太傅。”
“當是我謝你,國之壯士。”司馬懿又拿起另一個耳杯,“壯士,請。”
孫禮一飲而儘。
看到孫禮飲畢,司馬懿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酒,說道:
“河北之地,吾亦算是有些熟悉。前兩年,聽說清河、平原二郡,為地界爭執不休。”
“靠近地界的百姓,甚至還發生過好幾次械鬥,官府屢不能禁,偏偏前一任冀州刺史,又做不出公正的判決。”
“故而孫長史前去冀州,若是能把此事處理好,說不得就能得到當地士吏的支持。”
司馬懿微笑著看向孫禮,“不知孫長史對此可有什麼看法?”
雖然孫禮此去,最重要的事情,是為了穩定河北局勢。
但此事對於司馬懿來說,過於敏感。
特彆是看到孫禮仍未完全放下警惕的情況下。
司馬懿知道,若是此時輕率地提起河北軍事,不免讓人覺得自己是想要把手伸過去。
所以他換了一種方式,隻提起民間爭執之事。
孫禮果然沒有懷疑其他,隻見他果斷地說道:
“地界之爭,按慣例要麼看墳墓為驗,要麼聽先老為正,但老者可能會講假話,又不可加以刑罰相逼。”
“荒墓亦有可能遷往高處,也有的避開仇敵而遷走。故而所見所聞,雖皋陶猶將為難。”
“若欲使必也無訟,當以先帝初封平原時的輿圖決之,何必推古問故?隻要查看官府所藏的輿圖,就可了然。”
注:曹叡曾封平原王
司馬懿聞言,頓時點頭歎服:
“然也!孫長史所言極是。到時隻要孫長史按圖決之,何人敢不服?”
喝完第二杯,司馬懿最後再倒一杯:
“行軍多有規矩,吾就不再耽擱孫長史,祝孫長史此去,能一展拳腳,建功立業!”
“謝太傅!”
四月的天氣,雖然已經變得有些燥熱起來。
但站在高處,仍是時時有風吹過。
司馬師吹了這麼久的風,當了這麼久的捧酒童子,可是孫禮居然連話都沒有跟他說一句。
這不禁讓他有些不服氣:
“大人,按輿圖劃分地界,此乃常識,孫禮隨口這麼一說,大人居然大加稱讚,大人這般,會不會是太過掉身價了?”
司馬懿目送著已經看不清的身影的孫禮,目光有些幽深起來:
“能任一州刺史的人物,有哪個是簡單的?更彆說呂子展即呂昭,上一任冀州刺史乃是以鎮北將軍領冀州。”
“難道他當真是不能判決兩郡之地界?實是這其中牽扯到不少利害。”
“清河崔氏,看中了與平原郡相鄰的一塊上田,呂子展為了不得罪清河大族,故而久拖不決耳。”
司馬懿說到這裡,臉上露出古怪笑容:
“巧的是,許昌的那位大將軍,亦是傾向於清河,而實際上,那塊地界在幾年前,卻是屬於平原郡。”
司馬懿轉頭看向司馬師:
“孫德達先是在這裡與我們相見,然後又按官府藏輿圖,把那塊地劃分給平原郡,你猜猜曹爽會怎麼想?”
司馬師猛地瞪大了眼睛。
政治手腕根本無法與司馬懿相比的曹爽,完全落入了司馬懿的算計之中。
在聽到孫禮與司馬懿相見後,他已經在咬牙切齒了。
待聽到孫禮剛過大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清河與平原爭執的地界劃給了平原。
一直就是傾向於清河的曹爽當場就是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