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潛心裡正想著,但見馮都護抬頭看了過來,目光深邃:
“裴公方才不是說,有事要與我說?那這個事情,與季彥的親事,又有什麼關係?”
裴潛知道這個事情才是大事,自己兒子的親事,不過是一個引子罷了。
他連忙正容道:
“不敢瞞中都護,郭仲南與老夫結成親家後,言辭不加文飾,曾與老夫直言並州之事。”
“並州?並州何事?”
“學堂。”
馮都護聞言,嘴角微微一翹:“並州學堂?莫不成是太原那邊,有人想要辦學堂?”
“中都護高見!”裴潛跟著笑道,“仲南說了,並州漢胡雜居,偏偏那些胡人,多是野蠻不化。”
“這麼多年來,並州沒少受胡人劫掠之苦,朝廷打算在平城建學堂,教化胡人,實乃大善事是也。”
“郭家生於並州,長於並州,也想為朝廷的教化出些力氣。”
“若是朝廷有意在並州擴建皇家學院名下學堂,郭家願意發動並州士吏,籌備錢糧,資助平城太原等地興建學堂,大力推進並州教化。”
原本隻是翹著嘴角的馮都護,聽到裴潛說的這些話,終於忍不住地輕輕一笑,然後又斂起笑容,神色變得有些微妙。
隻能說關東世家果然是要比西蜀那些二流世家強得多麼?
目光、手段、魄力等等,皆在蜀地世家之上。
前些年大漢經營涼州,推行考課,在各地開始興建學堂的時候,蜀地世家還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樣。
既想要建學堂,又放不下姿態,連主事人都不願意親自過來見一麵,就拐彎抹角地讓李遺傳個話。
凡事就怕比較,看看新貴,那就直接多了,早早就支持馮都護娶關虎女,後麵趙馬氏甚至還把馬家的關係網都交了出來。
所以馮都護哪有心情去跟蜀地世家去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的遊戲?
直接讓他們去吔屎!
老子先給小五開後門,在南中搞教化,錦城就等著排最後麵去吧!
現在再看看關東世家?
平城學堂還沒有完全建好呢,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因為平城特殊的地理位置,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平城學堂絕對是麵向胡人。
換了以前,並州世家大族可能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甚至還會笑出豬叫聲。
傳授學問,你以為有那麼容易?
有教書先生麼?
知道怎麼開蒙麼?
有典籍麼?
伱怎麼知道胡人不是更想拆了學堂拿木頭去當柴火燒,亦或者拿來做羊圈?
更彆說教化成不成功,還不是擁有知識解釋權的世家嘴皮上下一張一合的事情?
而這一切,現在已經被完全顛覆。
更要命的是,培養大漢預備官吏的皇家學院,大部分生源是來自學堂。
理論上來說,平城學堂的學生,隻要成績優異,就算是胡人,同樣可以進入皇家學院進一步深造。
畢竟漢夷如一,那可是國策。
而作為並州世家大族集中地的太原,卻連個學堂都沒有。
這意味著太原各家子弟進入季漢官吏體係的道路,遠要比彆人狹窄得多。
當然,若是你能拉下臉皮,放得下世家子弟的高傲身段,願意與胡同樂,與胡人孩童廝混,跟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念書。
大可以北過雁門塞,前去平城學堂入學兩三年,然後力壓群胡,大概率可以被選入皇家學院學習。
都說屎難吃,但對於並州世家大族來說,這個事情,恐怕比吃屎還要惡心。
真要淪落到與胡人平起平坐,這已經不是撕下最後一塊遮羞布的問題,而是在泥潭裡打滾,與豬羊同食的問題。
論起惡心人的手段,馮鬼王什麼時候缺過?
不過現在看來,並州的世家,遠比蜀地世家要上道得多。
“並州士吏願意大力支持朝廷推行教化,那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也是一件盛事。”
馮都護開口定下了基調,讓裴潛麵色一喜。
“隻是不拘是前漢還是後漢,並州皆是漢胡雜居之地,想要教化胡人,光在平城和太原興建學堂,估計是不夠的。”
說到這裡,馮都護看了一眼裴潛。
隻出兩個學堂的錢,就想拿到仕途通行證,哪有那麼好的事?
“比如說九原都督府轄地,幾乎全是胡人,想要在那裡推行教化,可是艱難得多。”
“還有,雁門塞以南的太原等地,胡人亦久居之,多是半耕半種,偏偏他們又沒有足夠的田地來耕種,導致族人貧困不堪。”
“所以想要推行教化,還得先讓他們安定下來,畢竟有恒產者有恒心嘛!”
太原盆地是馮都護規劃中的平城工業區糧食供應基地。
你們這些世家占了那麼多的田地,不吐一點出來,我很難辦啊!
“再說了,這學堂建成後,學子所需所用,每年都要費不少錢糧。”
“這些錢糧怎麼來?總不能全部指望朝廷發放吧?地方上的學堂,錢糧越是充足,就辦得越好,裴公,你說對吧?”
彆誤會,我不是問你們要田產,我是用你們的田產,去辦你們的事。
裴潛聽到馮都護的話,嘴角一抽。
莫說是太原的胡人,就是整個並州胡人,大部分都被你遷到平城那邊去了。
他們留下的那些田產牧場,基本都落入了興漢會的手裡。
現在你跟我說什麼有恒產者有恒心?
吾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是也!
隻是裴潛想了想,反正我家在河東,又不是割我的肉,怕什麼?
於是鎮北大將軍讚同道:
“中都護所言甚是。我回去後,定然把這些話轉告郭仲南,好讓他們知曉,這辦學堂,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那就有勞裴公了。裴公可以告訴郭仲南,若是他推行教化得力,日後我可以舉薦他為並州博士祭酒,專司並州教化之事。”
若是不得力,那自然是當這句話沒說過囉!
至於什麼才叫得力,公正嚴明的馮都護心裡肯定會有一杆稱。
裴潛聽到馮都護這麼一說,連忙說道:“潛代仲南謝過中都護的抬愛。”
雖然不知道並州的世家最後要為這個事情割多少肉,但想來自己這位親家應當是不會虧了。
談完了正事,裴潛又說了一些閒話,並沒有久留,很快起身告辭。
從右驃騎將軍府出來,坐進馬車裡,裴潛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若是並州學堂之事能成,那麼,河東各大家族,想必也很快會坐不安穩了。
到時候,找上自己的人,隻會多,不會少。
想到這裡,裴潛斂起臉上的笑容,又冷哼一聲。
到時候看誰還敢說老夫嫡庶不分!
自從得知馮鬼王打算利用自己的兒子裴秀做什麼之後。
原本就看好裴秀的裴潛,終於順水推舟地下定最後決心,要把自己這個庶子扶持上位。
這次郭配來到長安,對裴潛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及時雨。
不但給自己送來了一個兒媳婦,更是遞過一個刺激河東各家反應的最好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