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世時,就讓丞相教導皇帝姐夫,雖然後來進駐關中的時候,斷了一段時間。”
“但自從皇帝姐夫巡視漢中後的這些年,丞相就算再怎麼忙碌,也沒有放鬆對皇帝姐夫的督導。”
“丞相曾對先帝說過,皇帝姐夫天資仁敏,愛德下士”
說到這裡,右夫人頓了一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故而早年阿姐寫信給我,曾有言,說天子在漢中的這些年,比在錦城時長進不少。”
“當然,阿姐在耳濡目染之下,與丞相親自教導相差無異,自是比我強得太多。”
馮都護聞言,摸了摸右夫人的腦袋,歎了一口氣。
想起阿鬥與張星彩的關係,阿鬥這個貨真價實的天子,其實才是陪皇後讀書的那個書童吧?
怪不得,這個事情裡麵,讓馮都護莫名有一種密不透風的熟悉感。
這種做事風格,它不是像後世的電影電視那樣,極力想要設計出一環又一環的複雜布置,讓人覺得不明覺厲。
而是挾勢而行,雖簡單明了,卻又無懈可擊。
就算你明知道對方要做什麼,但麵對大勢,你總是會有一種無力感。
說實在的,真要像後世影視那種故作複雜的布置,馮都護就不用這般皺眉了。
因為計策的環節越多,就意味著越多變量,越多變量,就越容易發生意外。
隻要其中的某個環節出現問題,整個計策就有可能陷於癱瘓。
哪像現在,不管發生什麼情況,宮裡都是提前立於不敗之地。
張家文果然不是說笑的。
就跟關家武一樣,不摻一點水份對於馮都護來說就是如此。
這兩個女子,都是隻要有人搭起平台,就能大放光彩的人物。
不過張家文的做事風格雖然讓馮都護有熟悉感,但終究是沒有丞相那般堂堂大氣。
反而是少了一些格局,還多了一些陰沉,或者說是冷酷。
馮都護揉揉腦門,終於吐出一口氣:
“既然話都說到這一步,那這個事情,我就不管了,且由他們鬨去吧。”
誰料到右夫人卻是猛地抬起頭來,臉色嚴肅:
“胡說些什麼?你是中都護,都督中外軍事,你不管誰管?”
看到某人準備擺爛,右夫人的語氣帶上了些斥責,“這世上之事,哪有什麼萬無一失。”
“河東真要因為魏延的潰敗出現危局,你這個中都護不得想辦法調動各方兵力彌補漏洞?”
“河北真要因為魏延的大勝出現機會,接下來可就是滅國之戰,你這個中都護不得接手後麵的戰事?”
“去去去!少哄我。”馮都護不耐煩地擺擺手,“說得好聽,你們自己都不看好明年的出兵。”
魏國雖然走下坡路,但餘輝猶在,無論是洛陽還是許昌,雙方控製的兵力都是魏國最後的精兵。
如果再磨幾年,說不得東進就容易得多。
但現在出兵的話,那肯定是要啃硬骨頭的。
“說白了,其實宮裡對魏延的桀驁也有一份警惕,對他沒有完全的把握,所以讓我來兜底的。”
馮都護斜眼看了右夫人一眼。
真要有把握讓魏延完全聽話,就不會說要借機磨一磨他的傲氣。
右夫人嘁了一聲,然後忍不住地提高了聲線,似乎是要提醒馮都護:
“阿郎,你是中都護!在其位,就要謀其政,既然坐到這個位置,有些事情,注定是避不掉的。”
她認識的阿郎,是一位胸懷天下的錦繡人物,而不是逃避自己責任的狹隘之輩。
馮都護沒有想到右夫人言辭突然有些激烈起來,他先是一怔,聽明白了右夫人的意思。
然後又是有些悵然,下意識地說道:
“丞相”
然後又立刻閉嘴。
他算是感受到了,當年丞相麵對執意要攻打東吳的劉備,那一種無奈的心情。
右夫人說得沒有錯,坐到這個位置上,就算再怎麼位高權重,有很多事情,仍是身不由己。
“這麼喪氣做什麼?”
左夫人倒是一反常態,溫言柔語相勸:
“魏延好歹也是打老了仗的宿將,又不是第一次領兵,他難道就當真不知道這一次出兵的難度?”
“打不下,難道連領兵退回來也做不到?再說了,我才不信宮裡當真一點後手都沒有。”
“看你們現在這個模樣,搞得人家已經大敗而歸了一樣。”
左夫人看向馮都護,繼續說道:
“你是中都護,又不是丞相,而且當年你屢次提醒丞相,不要事事親勞,過多乾預底下的人做事。”
“怎麼換到你身上,你又是這個模樣?大漢諸將,在領軍方麵,有幾人能比得過魏延?若是連他都信不過,那軍中還有幾人能用?”
兩位夫人左一句,右一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後連丞相都搬出來了。
馮都護不得不承認,他此時的表現,確實有些失於中都護的擔當。
雖然從個人感情上來說,心裡不太舒服。
但從國家角度來說,他的連番抱怨,有失於自己現在的身份。
“娶妻娶賢啊,”馮都護抱拳,“某一時失了心智,幸得兩位夫人提醒,永在此謝過。”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馮都護在心裡默念著。
我是為華夏兒女不受五胡之苦,為漢家兒女開拓出一條新道路而有所作為。
領袖受到的委屈,與自己遇到的這點事情相比,有如滄海比之一粟,領袖從未放棄,自己有什麼理由退縮?
兩位夫人不知道馮都護心裡在念什麼,不過他這一番話,讓屋裡稍有些凝重的氣氛頓時就消散開來。
“沒半點誠意,哪有人坐在榻上道謝的?”
“我倒是想躺在榻上道謝呢,”馮都護瞄了右夫人一眼,準確地說,是瞄大肚子一眼,“可是條件不允許啊。”
左夫人淺淺一笑,眉眼如花。
隨著進入臨近年底,官署開始閉衙,封存公文,不再辦公,準備過年。
從官員到百姓,都開始閒了下來,難得享受一年裡最清閒的時光。
唯有馮都護,事務繁忙,需要操勞一些,經常性腰膝酸軟。
等過了立春,正式進入延熙四年,中都護府內,就開始忙碌起來。
不是因為河東之事,也不是因為與吳國相約之事。
對於今年四月的出兵計劃,中都護府基本不會插手,除非出現極端意外的情況。
而如何麵對這種極端意外情況,馮都護已經交給參謀團去做備桉。
他現在要做的,是檢查產房的布置情況。
因為右夫人的臨盆日子,正一天天地接近。
中都護府忙碌,吳國更忙碌。
而這個時候,吳國已經開始組織民夫。
孫大帝以去年春旱為由,打算征發民夫鑿一條溝渠,加通玄湖與淮水。
吳國太子孫登,在這個春冬交接,溫度變化無常的時節,又雙叒叕病倒了。
這已經不知是他這幾年來在春冬之季病倒。
自從吳氏病逝的那一年起,孫登每每到這種季節,總是要臥榻養病。
這幾乎已經讓吳國君臣習慣了。